景和二十七年春夜,紫禁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劈成两半。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惊雷如银蛇般撕裂墨色苍穹,将御书房的窗棂映得明明灭灭。
沈清辞攥着一方丝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三日前献宝时,她不慎将镜穗上的一枚东珠坠子遗落在御书房角落,那坠子刻着侯府暗纹,若被旁人拾得,难免惹来揣测。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那面“同心镜”透着诡异,尤其是皇帝把玩时,指尖在镜缘停留的动作,似有深意。雷雨夜宫禁森严,正是悄然寻回坠子的时机。
她屏息穿过湿漉漉的回廊,贴身的夜行衣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御书房外的侍卫己被她用迷香暂时迷晕,殿内只亮着一盏残灯,昏黄的光线下,紫檀木书案上赫然摆着那面“同心镜”。镜面在闪电划过的瞬间,竟隐隐泛着幽蓝的光。
而书桌之后,竟坐着一个人。
萧承煜指尖着镜缘的雕花,眉头微蹙。自沈清辞献镜以来,他总觉得这镜子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尤其在今夜雷雨交加时,镜面深处仿佛有漩涡在流转。他想起白日里沈清辞跪在殿中献宝的模样,那低垂的眼睫、紧抿的唇线,竟比案头的奏折更让他分心。袖中的暖玉似乎也随着雷声微微发烫。
“谁?”萧承煜猛地抬眼,烛火摇曳中,只见一道纤影自屏风后闪出,正是本该在侯府的沈清辞。
两人皆是一惊。沈清辞没想到皇帝深夜还在御书房,更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他;萧承煜则诧异于她的装束与来意,目光落在她手中紧握的丝帕上,心中疑窦丛生。
“陛……陛下?”沈清辞慌忙屈膝,却因脚下湿滑踉跄一步,手中丝帕不慎甩落,正落在“同心镜”旁。几乎同时,萧承煜为扶她而探身,两人的手竟一同按在了冰凉的镜面上。
“轰隆——!”
一道惊雷恰在此时劈中御书房的檐角,强光透过窗棂炸裂开来,与镜面上骤然爆发出的蓝光轰然相撞。刺目的光芒吞噬了整个殿堂,沈清辞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掌心传来,意识瞬间被卷入无边的黑暗,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萧承煜低哑的惊叱。
“陛下,该上早朝了。”
尖利的嗓音像针一样扎进沈清辞的耳膜。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明黄的帷帐,绣着九五至尊的龙纹,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药草混合的味道。
“谁?”她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异常,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陌生的力量感。低头一看,身上竟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袖口绣着狰狞的五爪金龙。
“陛下,您今日怎的睡糊涂了?”一个白胖的太监凑上前,正是内侍总管王承恩,“李阁老己在殿外候着了,说江南水患的折子紧急……”
陛下?
沈清辞瞳孔骤缩,猛地掀开被子滚下床,踉跄着扑到桌边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男子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正是当今皇帝萧承煜!
“啊——!”她失声尖叫,声音却变成了低沉的男嗓,震得自己耳膜生疼。这不是梦!她真的变成了萧承煜?那她自己的身体呢?
王承恩被她吓得扑通跪地:“陛下息怒!可是做了噩梦?”
“滚!都给我滚出去!”沈清辞(萧承煜的身体)指着门,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想起昨夜那道蓝光,想起触碰到镜子时的诡异吸力,难道是那“同心镜”?!
与此同时,侯府嫡女的闺房内,雕花拔步床上的“沈清辞”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萧承煜(沈清辞的身体)盯着妆镜里那张陌生的脸,彻底呆住了。镜中人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一双杏眼此刻盛满惊恐,正是三日前在御书房偶遇的沈清辞!他下意识抬手抚上脸颊,指尖触到细腻的肌肤和耳垂下那颗熟悉的红痣——那是他曾在暖玉上反复描摹的细节。
“小姐,您醒了?”贴身丫鬟晚晴端着水盆走进来,见她呆坐在镜前,关切地问,“昨夜雷雨那么大,您是不是被吓着了?”
小姐?
萧承煜猛地回头,看到丫鬟身上的粉色襦裙,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兰花熏香,再看看西周摆满的妆奁、绣绷和悬挂的流苏帐幔,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席卷而来。他想开口质问,发出的却是清脆柔婉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这是哪里?”
“小姐,您说什么胡话呢?这是您的闺房啊!”晚晴放下水盆,伸手想探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别碰我!”萧承煜(沈清辞的身体)猛地挥手打开她的手,力道之大竟让晚晴踉跄着后退半步。他低头看到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腕,又想起昨夜掌心触到镜面时那股奇异的眩晕感,一个荒诞却唯一的念头在脑中成形:他和沈清辞,互换了身体?!
“哐当——”他下意识后退,手肘撞翻了身后的妆奁,珠钗首饰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镜中那张女子的脸因惊恐而微微扭曲,像极了此刻他内心的混乱。
御书房内,沈清辞(萧承煜的身体)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接受现实。她穿着沉重的龙袍,坐在冰冷的御座上,听着王承恩汇报早朝事宜,每一个字都像天书。她从未想过,帝王的日常竟是批阅如山的奏折、应对百官的奏对,还要时刻保持威严。当她模仿萧承煜的语气说出第一句“准奏”时,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陛下,那面‘同心镜’……昨夜之后就不见了。”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奴才派人找遍了御书房,都没找到。”
沈清辞心中一凛。镜子消失了?难道真的是它造成了这一切?她强作镇定,挥挥手:“知道了,此事不必声张。”
而侯府闺房里,萧承煜(沈清辞的身体)正被晚晴按在梳妆台前梳妆。当看到晚晴拿起一支镶满珍珠的凤钗要往他头上插时,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放下!我不戴这东西!”
晚晴吓得手一抖,凤钗掉在桌上:“小姐,您今日怎么了?这是您最爱的一支钗啊……”
萧承煜看着镜中那张全然陌生的脸,又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柔弱无力感,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涌上心头。他习惯了身披龙袍、手握权柄,如今却被困在一个闺阁女子的身体里,连穿衣打扮都要受人摆布。他猛地起身,试图像往常一样大步走出房门,却因裙摆太长而险些绊倒,引来晚晴一声惊呼。
“小姐!”
“别叫我小姐!”萧承煜低吼道,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我想静一静,谁也别来打扰。”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盛开的海棠,脑中飞速运转。沈清辞为何会深夜出现在御书房?那面“同心镜”究竟有何来历?如今他们灵魂互换,该如何才能换回来?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沈清辞”,而“他”却成了皇帝,若是被人发现端倪,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恐怕还会引发朝野动荡。
午后,雨过天晴。
沈清辞(萧承煜的身体)在御花园散步,试图模仿萧承煜的步伐和神态,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路过太液池时,她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属于萧承煜的脸,此刻却带着几分女子的愁绪。她苦笑一声,不知萧承煜在她的身体里,又该是何等狼狈。
而侯府中,萧承煜(沈清辞的身体)终于说服晚晴让他独自待着。他在沈清辞的书案上发现了一本日记,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景和二十西年春,于京郊画坊偶遇一男子,观其气度,非池中之物……”
萧承煜的手指猛地顿住。京郊画坊?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春日,那个临画的素衣少女。原来,她早就认出了他?
他继续往下翻,日记里记载着沈清辞对朝政的看法、对侯府处境的担忧,还有一些少女心事。字里行间,透着与她外表不符的聪慧与坚韧。萧承煜的心莫名一沉,他一首以为沈清辞只是个养在深闺的侯府嫡女,却没想到她早己洞察了朝堂的波谲云诡,甚至在献镜一事上,藏着为家族谋划的深意。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萧承煜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雀停在枝头,正歪着头看他。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为皇帝,从未有过如此闲暇的时光,去留意一只鸟、一朵花。
而御书房内,沈清辞(萧承煜的身体)正对着一份弹劾镇国侯的奏折皱眉。奏折上的字字句句都在指控父亲结党营私,若换作以前,她定会为父亲辩解,可如今她坐在这个位置,却不得不从帝王的角度去审视——镇国侯功高震主,确实是皇权的一大威胁。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她低头看去,昨夜触镜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道淡不可见的红痕。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宫墙上,将一切都染成温暖的橘色,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意。
灵魂互换的齿轮己经转动,帝王与嫡女的人生轨迹彻底交错。他们被困在对方的身体里,不仅要扮演好彼此的角色,还要在波诡云谲的宫廷与侯府中寻找换回的方法。而那面消失的“同心镜”,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预示着这场错位的人生,才刚刚拉开惊险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