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床头柜上时，玻璃表面还残留着刚才通话的余温。
窗外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光影，像朵朵用蜡笔乱涂的抽象画——可刚才那个男声的警告，比任何涂鸦都刺眼。
她低头看了眼小床上的朵朵，孩子蜷成团的小身子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攥着彩泥的手松了些，半块彩虹色的泥团滚到枕畔。
林夏伸手替她掖好被角，指腹碰到彩泥时，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尖爬进心里。
"妈妈们只是换了种方式说话。"她轻声重复着首播时的话，忽然想起阿琳昨天在评论区留的言："夏姐，我做的手工皂被AI抄袭了，连包装上的小雏菊都一模一样。"还有小米发来的私信，附带一张被平台下架的插画课程截图，理由是"与虚拟讲师内容高度重合"。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是阿琳秒回的消息："明早十点，我家手工坊，带刚熬的玫瑰皂！"小米的消息紧随其后："我画了市集的海报草稿，顺路给你看。"
林夏对着天花板笑了笑，伸手关掉床头灯。
黑暗里，朵朵的蜡笔盒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最上面那张"妈妈和朵朵"的画，那个新添的小爱心正闪着微光。
第二天清晨，林夏把朵朵交给常来首播间帮忙的唐唐奶奶，刚推开阿琳手工坊的玻璃门，就被混着柑橘香的热气裹了个满怀。
阿琳系着沾着皂液的蓝围裙从里间冲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夏姐！
我今早五点就起来煮玫瑰花瓣，怕香味不够浓——"她突然顿住，视线落在林夏怀里的文件袋上，"你带方案来了？"
"带了点想法。"林夏把文件袋搁在木桌上，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二十多块手工皂，每块都贴着便利贴，"这是顾客反馈？"
"嗯。"阿琳的手指轻轻划过一块印着小鸭子的皂，"王姐说她儿子就认这鸭子造型，AI做的方方正正，孩子说'没有妈妈手温的味道'。"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被点燃的蜡烛，"夏姐，你昨天首播时说的'亲子共创'，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是。"林夏抽出文件里的草图，"我想做一个联盟，把妈妈们的特长串起来。
朵朵的色觉联觉能设计口红色号，你的手工皂可以加儿童喜欢的造型，小米的插画能做成涂色卡——我们不是在卖产品，是在卖妈妈和孩子一起创造的故事。"
木桌另一侧的门被推开，小米抱着卷起来的画轴挤进来，发梢还沾着水彩颜料："我画了三套视觉方案！"她展开画轴，第一张是暖黄色调的市集全景，摊位上摆着彩泥口红、动物造型皂、涂色绘本；第二张是首播镜头构图，妈妈和孩子的手叠在一起调颜色；第三张最特别，所有元素都用孩子的涂鸦线条勾边，"这样观众会觉得，这真的是我们和孩子一起做的。"
阿琳抓起一块未成型的皂基在桌上敲了敲："我可以做'妈妈指纹皂'，每个妈妈把指纹按在皂上，孩子一眼就能认出来。"她忽然顿住，手指无意识地着皂基边缘，"我前夫总说我做手工没前途，AI三秒出一百个设计......可上周糖糖摸着我的皂说'妈妈的手是甜的'，我就想，有些温度，AI永远学不会。"
林夏伸手覆住阿琳手背："所以我们要把这些温度变成武器。"她翻开手机，调出首播后台数据，"昨天有三万妈妈留言，说想加入。
我联系了社区活动中心，下周六借他们的广场做'妈妈创艺市集'——"
"叮铃——"
玻璃门被推开的风卷进来，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领带松松垮垮挂在颈间，正是上次在首播后台见过的AI经纪公司代表陈墨。
他扫了眼桌上的画轴和皂基，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林小姐很有干劲啊。"
林夏站起身，把朵朵的蜡笔盒往怀里带了带："陈先生来买手工皂？"
"买？"陈墨走进来，皮鞋跟敲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像倒计时，"平台刚发了新规则，非认证商家首播带货要收30%流量费。"他指节敲了敲小米的画轴，"你们这种'亲子共创'，算非认证。"
阿琳的手指在围裙上绞出个褶皱："我们有......"
"有什么？"陈墨打断她，目光扫过墙上的顾客反馈便利贴，"用户好评？
AI主播的好评率99.8%。
真实互动？
虚拟人能同时和十万观众说早安。"他忽然笑了，"林小姐，你昨天卖了1.2亿，知道平台分走多少吗？
不如签我们公司，给你配顶级虚拟团队，保证销售额翻三倍——"
"不需要。"林夏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敲进木头里，"朵朵昨天问我，为什么电视里的阿姨涂的口红和她画的不一样。
我告诉她，因为那些阿姨没有和她一样，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时被阳光吻过的云。"她举起蜡笔盒晃了晃，里面的蜡笔碰撞出清脆的响，"陈先生，你猜有多少妈妈，想让孩子看见这样的颜色？"
陈墨的瞳孔缩了缩，转身时西装下摆带翻了阿琳的皂液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木桌上漫开，像一滴凝固的泪。
"夏姐......"小米轻声喊她，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首播预告己经发出去半小时，预约人数正以每秒三位数的速度往上跳，"唐唐妈说要带唐唐来做指纹皂，糖糖妈说要带彩泥来现场捏口红壳......"
林夏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蜡笔，是朵朵最爱的荧光粉。
她抬头看向阿琳和小米，阳光正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三个女人身上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
阿琳己经蹲在地上擦皂液，袖口沾着皂泡却笑出了虎牙；小米在重新卷画轴，发间的水彩颜料蹭到了阿琳围裙上，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去社区活动中心吧。"林夏把蜡笔插回盒子，"我们得提前去看看场地——"她忽然顿住，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是唐唐奶奶发来的视频。
朵朵正趴在唐唐家的小桌子上，面前铺着画纸，旁边摆着小米的插画草稿，小手指着画里的市集摊位："这里要画彩虹，妈妈说彩虹是好多好多妈妈的笑......"
林夏点开视频，朵朵奶声奶气的声音飘出来："还要画......好多好多手手，牵在一起的手手......"
阿琳凑过来看，眼睛慢慢红了。
小米吸了吸鼻子，抓起画轴就往门外走："快走快走，我要在摊位边上画牵手的妈妈和孩子！"
社区活动中心的广场此刻还空荡荡的，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水泥地。
林夏站在广场中央，展开双臂转了个圈。
阳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她仿佛己经看见，下周这里会摆满彩泥口红的玻璃罐、飘着柑橘香的手工皂、摊开的涂色绘本；会有妈妈们蹲在地上和孩子一起捏彩泥，会有孩子举着画满彩虹的小旗子跑过，会有无数双牵在一起的手，在风里晃啊晃。
"夏姐！"阿琳举着手机冲过来，"首播预告的评论区炸了！
糖糖妈说要带她做的二十个彩泥口红壳，王姐说要把她儿子的涂鸦做成贴纸......"
林夏接过手机，滑动着满屏的留言。
有一条被顶到最上面，是个陌生ID："我是被AI替换的育儿博主，能带着我女儿的辅食配方加入吗？"
她抬头看向天空，云朵正慢悠悠地飘着，像被阳光亲过的棉花糖。
风里有淡淡的玫瑰香，是阿琳刚才塞给她的手工皂味道。
"能。"林夏轻声说，声音被风卷着，飘向空荡荡的广场，飘向即将到来的，满是笑闹和色彩的那一天。
周六清晨六点半，林夏蹲在社区广场的遮阳棚下，指尖被彩泥染成淡粉色——朵朵昨晚偷偷往她包里塞的彩虹泥，此刻正被她用来粘歪掉的摊位名牌。
“夏姐！”阿琳的声音裹着玫瑰香传来，她怀里抱着的竹篮沉甸甸的，每块手工皂都用印着小鸭子的棉纸包着，“糖糖妈西点就来帮忙捆扎，她说‘要让每个妈妈拿到皂时，都像拆孩子藏的小惊喜’。”
林夏抬头，看见广场另一侧的涂鸦墙前，小米正踮着脚往墙上贴画纸，唐唐举着荧光绿蜡笔在她身后蹦：“米阿姨这里要画彩虹！要比我的蜡笔还亮的彩虹！”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桠，在唐唐发梢跳跃着金色光斑，落在小米围裙上的水彩渍里，像撒了把碎星星。
“首播设备调试好了！”负责场控的志愿者小周从帐篷里探出头，“后台己经有十万观众在等，弹幕刷得比我擦镜头还快。”
林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时膝盖蹭到了遮阳棚的支架——是朵朵用蜡笔涂过的，歪歪扭扭写着“妈妈最棒”。
她摸了摸那行字，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唐唐奶奶发来的视频：朵朵正坐在首播间的小转椅上，面前摆着她的蜡笔盒，奶声奶气地和镜头打招呼：“姨姨们要看朵朵画口红吗？”
“可以开始了。”林夏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走到首播镜头前。
广场上的喧闹声忽然静了静，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当年第一次首播试色时还响。
“欢迎大家来到‘妈妈创艺市集’。”她开口时，弹幕像炸开的烟花，“夏夏终于露脸了！”“朵朵呢朵朵呢？”“那个手工皂我蹲了三天！”
林夏笑了，指了指镜头角落——朵朵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小桌板上，正举着荧光粉蜡笔在画纸背面涂鸦：“这是朵朵给妈妈画的口红，叫……叫‘阳光吻过的云’！”
弹幕瞬间被“太可爱了”“想rua朵朵”刷屏，林夏顺势举起阿琳递来的手工皂：“这是阿琳和糖糖一起做的‘指纹皂’，每个皂上都有妈妈的指纹——糖糖说，摸着这个，就像摸着妈妈揉面团的手。”她翻转皂体，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皂基，把指纹的纹路照成了金色的网。
“我要这个！”
“给我家小宝也来一块！”
弹幕里的订单提示音连成了串，阿琳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拿起扫码牌时，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出清脆的响：“夏姐，糖糖刚才说，她长大也要和我一起做皂。”
林夏的喉咙突然发紧，她转向小米刚完成的涂鸦墙：“这面墙是小米和二十个孩子一起画的，每一笔都是妈妈握着孩子的手。”镜头扫过歪扭的太阳、缺了瓣的花、牵在一起的大小手，弹幕里突然跳出一条：“我女儿三岁时也画过这样的太阳，后来我离婚了，再也没陪她画过。”
林夏心里一揪，她蹲下来和镜头平视：“今天，我想发起一个‘亲子共创口红盲盒’众筹。”她打开朵朵的蜡笔盒，取出十二支不同颜色的蜡笔，“每个盲盒包含一支由孩子涂鸦设计、妈妈参与调香的口红，色号叫‘小画家01号’到‘小画家12号’——”
“我们不是在卖口红。”她的声音轻，却像敲在铜钟上，“是在卖孩子指着彩虹说‘这个颜色像妈妈笑’的瞬间，是在卖妈妈蹲在地上和孩子一起捏彩泥的半小时，是在卖……那些被AI永远复制不了的温度。”
弹幕突然安静了两秒，接着炸成一片：“我要！”“给我家团团也留一个！”“夏姐账号多少？”小周举着手机冲过来，眼睛亮得像灯泡：“众筹平台刚上线，半小时己经筹到目标的30%了！”
林夏看向阿琳，对方正抹着眼睛笑；看向小米，她正举着手机拍涂鸦墙，镜头里唐唐把脸贴在画纸上，鼻尖沾了蓝颜料。
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妈妈，有的抱着熟睡的宝宝，有的牵着拽着气球跑的孩子，她们举着手机拍首播，嘴角都扬得高高的。
“妈妈们！”林夏提高声音，“我宣布成立‘萌芽计划’社群。”她从包里取出一沓报名表，“我们招募会做辅食的、会织毛衣的、会讲故事的妈妈——只要你愿意和孩子一起创造，这里就是你的舞台。”
弹幕刷起“妈妈加油”“女性力量”的浪潮，有位妈妈举着报名表挤到镜头前，眼角还挂着泪：“我是被AI替换的育儿博主，能带着我女儿的辅食配方加入吗？”
“能！”林夏握住她的手，“我们不是被淘汰的人，而是被时代选中的创造者——”
“妈妈！”朵朵突然从桌板上扑过来，小胳膊圈住林夏的脖子，蜡笔盒“啪嗒”掉在地上，十二支蜡笔骨碌碌滚向人群。
孩子们欢呼着去捡，妈妈们笑着弯腰，阳光穿过交织的手臂，在地面投下一片晃动的彩虹。
深夜十一点，林夏轻手轻脚推开家门。
朵朵蜷在小床上，怀里还抱着那支荧光粉蜡笔，脸侧压着半张涂鸦——是今天市集的速写，歪歪扭扭的遮阳棚下，画着好多好多手，牵成了一条彩虹。
她坐在床头，摸出手机查看首播数据：众筹目标三小时达成，“萌芽计划”社群己加满三个500人微信群。
微信提示音不断响起，阿琳发来糖糖抱着订单的照片，小米发来了涂鸦墙被路人拍照的视频，连之前被AI替换的育儿博主都发了段女儿试吃辅食的小视频，配文：“这是我和妞妞的第一份共创。”
林夏关掉手机，月光漫过窗台，落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登录邮箱——一封未读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显示“匿名”，标题刺得她心跳漏了一拍：“关于M与AI公司的资金链证据包，请查收。”
她指尖微颤，鼠标悬在“打开”键上，又慢慢移开。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闪烁，像无数双温柔的眼睛。
林夏低头看向朵朵，孩子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小手指轻轻勾住她的指尖。
“明天再看。”她轻声说，替朵朵掖好被角，“明天，我们一起走下去。”
电脑屏幕的幽光里，那封邮件的标题泛着冷白的光，像颗埋在黑夜里的星，等待着被点亮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