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山的梅树在血月下泛着妖异的红光,陆清玄盯着掌心的铜镜碎片——那是从幽冥渊捞起的,咒文处还沾着渊底的黑紫色黏液。他用袖口擦拭镜面,突然听见细微的蜂鸣,裂纹中竟映出红绡的倒影:她背对着自己,发间玉簪的狐眼宝石正在滴血,而她身后……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正从脊椎处生长出来,尾尖滴落的黏液在砖面腐蚀出咒文。
“啪嗒”。
铜镜碎片划破指尖,血珠落在镜面上,裂纹突然自动愈合。陆清玄屏住呼吸,镜面里的红绡缓缓转身,嘴角还噙着那日在渊底喂他的内丹碎片,而她背后悬浮的九条狐尾,每一条尾尖都系着半枚金锁——正是观中童尸腕间红绳的末端。
“清玄在看什么?”
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红绡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指尖划过他攥紧铜镜的手:“这面破镜子可看不清真相哦……”话音未落,镜面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将她的影子钉在梅树上——九条狐尾穿透她的躯体,尾尖的金锁在月光下连成北斗状,正中心正是陆清玄颈间的朱砂胎记。
红绡的笑容骤然凝固。
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指甲瞬间化作三寸长的利爪,却在即将撕裂陆清玄咽喉时猛然顿住——少年锁骨下方,三簇狐毛形状的红痣正发出微光,与她发间玉簪底部的青丘王族图腾完全重合。
“不可能……”她的声音在颤抖,利爪深深嵌入掌心,黑紫色血液滴在陆清玄胸口,竟让胎记浮现出完整的九尾狐形,“你父亲当年明明……”尾音消失在喉间,红绡突然抱住他,指尖疯狂撕扯他的衣领,露出那片自出生便存在的胎记——三簇狐毛,中央嵌着米粒大的金箔,正是锁魂金链的碎片。
铜镜“当啷”落地。陆清玄看见镜中倒影:红绡的右耳后方,赫然有与他相同的烫伤疤痕,而她指尖正抚过他胎记,尾尖卷起的金锁断口处,“囚”字与他皮肤上的印记严丝合缝。
“原来……你是父王用禁术种下的灵胎。”红绡的声音突然温柔,却带着刺骨的冷,“二十年前那场火,你根本不是陆家的孩子——你是我青丘狐族与人类的混血,是父王为了保住血脉,用锁魂金链将我的魂魄与你锁在一起。”
她指尖点在陆清玄眉心,剧痛中,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千年之前,青丘狐族因觊觎人间香火被天君封印,狐王将年幼的红绡魂魄封入玄铁棺,棺盖上刻着与陆清玄胎记相同的图腾;二十年前的屠狐夜,陆父劈开铁棺时,襁褓中的婴儿啼哭不止,颈间金锁碎成两半,一半嵌入红绡尾椎,一半留在婴儿体内;而现在,陆清玄眼中的红绡,时而变成抱着他逃离火海的狐妖,时而变成举剑斩向她尾椎的道士。
“你父亲斩了我一尾,却没发现棺里还有个半妖的孩子。”红绡的指尖划过他唇畔,那里不知何时长出细密的绒毛,“现在九枚锁魂金链己集八枚,只差你体内这最后一枚——当年父王将我的精魄分成九份,封入九具铁棺,每具棺上都嵌着陆家血脉的金锁。”
梅枝突然断裂。清虚道长拄着桃木剑站在阴影里,右眼布帕己掉落,露出的眼窝里嵌着的狐眼宝石正对着红绡:“贫道早该想到,陆家灭门案现场的半枚金锁,为何会有狐族的血咒。”他抬手,掌心躺着粒金色药丸,“吃下去,你的血就能重新封死铁棺。”
红绡突然轻笑,九条尾巴卷起整座梅林的梅瓣:“封死铁棺?观后石像下埋着的七十二具童尸,可都等着用陆清玄的血来唤醒呢——”她尾尖指向金陵城方向,那里正腾起妖异的红光,“若他死了,我便放九只狐婴进城,让每个孩子都变成渊底的石像。”
陆清玄望着道长掌心的灭魂丹,想起三日前在柴房发现的帛画:戴面具的道士将婴儿抛入火海,火中九尾狐的轮廓与红绡重合。他忽然明白,自己从来不是斩妖除魔的棋子,而是狐族复活的最后一道钥匙。
“把药给我。”他伸手,却在接过丹药时突然碾碎,金粉飘落在胎记上,竟让狐形印记发出痛苦的嘶吼。红绡的瞳孔骤然缩成血线,而清虚道长的桃木剑己抵住陆清玄后心——剑鞘上的刻痕,正是他在城西乱葬岗找到的那半截。
“二十年前,贫道斩下她一尾,却在火海里捡到你。”道长的声音在抖,“你颈间的金锁,本是用来封她魂魄的,可现在……”他望向红绡尾椎处的铁链,那里正渗出与陆清玄掌心相同的血珠,“她的精魄早己与你相融,灭魂丹不仅要你的命,还要绞碎她最后的灵识。”
红绡忽然抱住陆清玄,狐尾在他周身织成血网:“瞧见了吗?你的道长想杀的,从来不是妖,而是当年没能斩尽杀绝的半妖孽种。”她指尖划过他腕骨的烫伤疤痕,那里不知何时长出细密的绒毛,“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服下丹药,做回人人称颂的陆公子;或者跟我去幽冥渊,看看铁棺里那些与你一模一样的婴儿。”
远处传来晨钟,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陆清玄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狐形伤口正在愈合,而红绡尾尖卷起的金锁断口处,“囚”字己变成“祭”。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莫近玄微山……狐尾会吃人……”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血,从来都是狐族的祭品。
“我跟你走。”他推开道长的剑,转身对上红绡闪烁的狐眼,“但我要先去藏经阁,取《青丘异录》最后一卷。”
红绡挑眉,尾尖卷起他的行囊:“那里早被道士们搬空了——不过你藏在枕下的断剑,倒是件好东西。”她指尖掠过剑鞘,陆清玄赫然发现,剑鞘上的刻痕竟与他胎记完全吻合,“这是当年父王送给人类新娘的聘礼,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清虚道长突然惨笑,狐眼宝石从眼窝滚落:“原来如此……陆家世代镇守的,根本不是狐妖,而是半妖的你。”他伸手抓住陆清玄脚踝,皮肤却在瞬间溃烂,“二十年来,贫道用童男血养着你的魂魄,就等这一天……”
话未说完,红绡的利爪己穿透他胸膛。老道长倒地时,怀中掉出八枚金锁,每枚锁面上都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与渊底铁棺里的婴儿一一对应。陆清玄捡起属于自己的那半枚,终于看清背面的小字:“九婴归位之日,赤尾食月之时。”
梅瓣落在断剑上,发出清越的鸣响。陆清玄握住剑柄,忽然听见万千童声在耳畔低语:“哥哥带我们回家……”他抬头,见红绡正站在梅树顶端,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尾椎骨处的铁链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他胎记相同的九尾图腾。
“最后一枚锁魂金链,就在你心口。”红绡抚过自己眉间的旧伤,那里露出的狰狞疤痕,正是陆父当年斩下她尾椎时留下的,“等血月吞噬太阳,我们便去打开第九具铁棺——那里沉睡着你真正的父亲,青丘狐尊。”
她转身时,梅瓣在她足下聚成血河,流向观后石像群。陆清玄看见,每尊石像的掌心都刻着“九”字,而为首的那尊,分明是清虚道长的模样——他的眼窝空洞,手中紧攥的,正是陆清玄母亲留下的金锁。
铜镜突然发出尖啸,镜面映出幽冥渊底:九具铁棺己全部开启,八个与陆清玄相似的婴儿漂浮在血水中,心口处嵌着发光的金锁。而中央的第九具棺内,端坐着位戴青铜面具的男子,他颈间的金锁完整无缺,面具缝隙里伸出的,正是红绡的赤尾。
“原来,我才是最后一道封印。”陆清玄喃喃自语,断剑在掌心发烫,剑鞘上的狐形纹路正与他胎记重合,“而你们,根本不是要复活狐尊,是要让九婴归位,重塑青丘王族。”
红绡的笑声混着童谣传来:“赤尾摇,血月笑,吃掉心肝睡大觉……”她的尾尖卷起第八个婴儿,转向陆清玄时,眼中倒映的不再是血月,而是他逐渐长出狐耳的轮廓,“猜对了,我的半妖哥哥——二十年前那场火,不过是为了让你带着最后一枚金锁,回到我身边。”
梅林中,老梅树突然裂开。
露出的树洞里,整齐摆着八具婴儿骸骨,每具颈间都系着半枚金锁。陆清玄数到第八个时,突然发现最后一具骸骨的手腕上,系着与观中童仆相同的红绳——而那红绳的另一端,正缠在红绡尾尖。
血月突然暗了暗。
幽冥渊传来万鬼哭嚎,陆清玄看见自己的手掌正在透明化,皮肤下流动的不是血,而是与红绡相同的黑紫色黏液。他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中的,不是金锁,而是半枚妖丹——那是二十年前,红绡用自己的尾椎血为他续命的印记。
“该走了。”红绡跃下梅树,指尖扣入他腕骨,“去见父王之前,你总得先学会怎么用这具半妖的身体——比如,听见渊底石像的哭声时,千万别回头……”
她的话音未落,陆清玄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石像转动的声响。
观中所有童仆石像同时转头,空洞的眼眶对着他,嘴角咧出诡异的笑。而在他们掌心,不知何时多了半枚金锁,断口处的齿痕,正对着陆清玄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