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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日不落的房间》

雾都的梅雨季像一床湿冷的棉被,迟迟不肯掀开。沈若蘅嫁入顾宅己有三日,却像被关进了一座华丽的迷宫。顾砚辞如同这宅子里的一道影子,只在夜色最深沉时才偶尔显露形迹,而白日里,整栋房子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里,仿佛时间也随着主人的沉睡而停滞。

这日清晨,沈若蘅被窗外几声零落的蝉鸣唤醒。她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庭院里的梧桐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腥气。隔壁房间依旧静悄悄的,从她嫁进来那天起,顾砚辞的卧室就像一个被阳光遗忘的角落。

按照柳月娘的吩咐,佣人每日只在黄昏时分为顾砚辞整理房间,白日里绝不可靠近。但沈若蘅心里的疑团像藤蔓一样疯长,尤其是昨夜她起夜时,曾看到书房门缝里透出微光,还有低沉的翻书声,而此刻,那扇门又紧紧闭着,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柳月娘正在厨房监督佣人准备早餐,见她下来,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言语。这三日来,柳月娘对她始终是那副恭敬却疏离的态度,关于顾砚辞的一切,她都守口如瓶。

早餐是精致的中式点心和西式咖啡,却依旧只有沈若蘅一人享用。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又涌了上来。顾砚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从不肯在白天出现?

用过早餐,沈若蘅借口去楼上取本书,悄悄走向顾砚辞的卧室。走廊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顾砚辞的卧室在走廊尽头,两扇雕花木门紧闭着,门缝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上——里面寂静无声,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犹豫了片刻,她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出乎意料,门没有锁。

一股混合着雪松香和某种淡淡异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沈若蘅轻轻推开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整个卧室被厚重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遮得密不透风,哪怕是清晨微弱的光线也无法渗入分毫,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床头柜上一盏琉璃台灯亮着,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卧室,装饰风格偏西式,深色的橡木家具,繁复的石膏线天花板,墙角立着一个巨大的胡桃木衣柜。空气中的雪松香很浓,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那股若有似无的异味,此刻在近距离下变得清晰了些——那是一种类似铁锈的味道,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

沈若蘅的心怦怦首跳,她知道自己不该擅闯,但好奇心驱使着她往里走了几步。地板上放着一双黑色的皮鞋,鞋尖还沾着些许的泥点,显然是昨夜穿过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银质托盘,里面有一个空了的玻璃杯,杯壁上似乎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

她的目光落在卧室中央的大床上,丝绒床罩整理得一丝不苟,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难道他昨夜根本没睡?或者……只是不在床上睡?

沈若蘅走到衣柜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了柜门。里面挂满了剪裁精良的西装和衬衫,大多是深色系,只有少数几件是银灰或藏青。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衣物,忽然停在了一件昨晚似乎见过的深灰色衬衫上——那是顾砚辞昨夜在书房时穿的。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衬衫的袖口。就在袖口内侧,靠近手腕的位置,有一块不甚明显的污渍。那污渍呈暗红色,像是干涸的颜料,却又带着一种黏稠的质感。沈若蘅的心猛地一沉,这颜色……太像血了。

她记得小时候在报社见过不小心沾到油墨的衬衫,那是纯黑色的,而不是这种暗红。她凑近闻了闻,雪松香浓郁,但在那之下,确实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铁锈的腥气,和房间里的异味如出一辙。

“小姐,您在做什么?”

柳月娘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沈若蘅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衬衫扯下来。她转过身,看到柳月娘站在门口,脸色比平时更加严肃,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我……我只是随便看看。”沈若蘅有些慌乱地松开手,“顾先生他……还没起吗?”

柳月娘走进来,不动声色地关上衣柜门,语气平淡:“先生有晚睡的习惯,不喜欢被打扰。”她的目光落在沈若蘅刚才碰过的衬衫上,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小姐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去楼下吧,先生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卧室。”

“柳妈,”沈若蘅鼓起勇气,指了指衣柜,“我刚才看到顾先生的衬衫袖口有块污渍,那是……”

柳月娘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先生有时会不小心沾到墨水或是颜料,不必在意。先生有怪癖,小姐以后少进这间房为妙,省得惹先生不快。”她说着,便做出了“请”的手势,显然是在下逐客令。

沈若蘅还想再问什么,却看到柳月娘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只好点点头,跟着柳月娘走出了卧室。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那股雪松香和铁锈味被隔绝在了里面,却像一根细刺,扎进了沈若蘅的心里。

墨水?颜料?她绝不相信。那暗红的污渍,那淡淡的腥气,还有这终日不见阳光的房间,昼伏夜出的丈夫……这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天前那个在阁楼里按红手印的女孩,和现在这个住在华丽牢笼里的顾太太,仿佛是两个人。顾宅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秘密,而最大的秘密,就藏在那间“日不落”的房间里,藏在那个苍白如纸、昼伏夜出的男人身上。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在沈若蘅不安的心上。她想起昨夜书房的灯光,想起那低沉的翻书声,想起袖口那暗红的污渍和空气中的铁锈味。柳月娘的回避,顾砚辞的怪癖,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皮肤细腻,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顾砚辞那双苍白透明的手,想起他指尖那异常的冰凉。如果那污渍真的是血……他的血,为什么是那样的颜色?他又为什么要在深夜出门?

“小姐,”佣人在门外轻声喊道,“柳妈说,先生醒了,让您去书房一趟。”

沈若蘅猛地回过神,心跳瞬间加速。他醒了?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无论如何,她必须面对这个谜一样的丈夫,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向书房的路上,走廊里的光线依旧昏暗,墙上挂着的油画里,人物的面孔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扭曲。沈若蘅的脚步很轻,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她知道,推开书房那扇门,也许会看到更多无法解释的事情,也许,会离那个可怕的真相更近一步。

而那间“日不落”的房间,和房间里那个昼伏夜出的男人,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将她一步步卷入雾都最深沉的黑暗里。袖口的暗红污渍,雪松香掩盖的腥气,还有柳月娘讳莫如深的态度,这所有的疑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以债约开始的婚姻,远不止三千大洋那么简单。她的婚后生活,才刚刚开始,却己经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带着铁锈味的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