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莲花同肖紫衿说过不想再管西顾门的事,石水吃完了糖想起昨晚连夜审讯的结果,还是忍不住道:“门主,我己经审过了何璋和他那些同党,可惜何璋的神志己毁,点了蟠龙烟都没有反应,倒是他那些同党的身份,多多少少都与万圣道有关。”
李莲花迟疑的问:“万圣道?当日邀请过他们吗?”
肖紫衿接口道:“是给他们掌门封磬发了帖子,不过人没来。这也不奇怪,他们从前与西顾门素无往来。”
李莲花回忆了片刻:“万圣道是在东海之战以后才突然壮大的。”
肖紫衿点点头:“不错,从前万圣道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这些年在江湖上却成了数一数二的大派,可也远远不及当年的金鸳盟。若是从前,这江湖哪里轮得上他们说话!”
李莲花的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冷冷的道:“东海一战西顾门与金鸳盟玉石俱焚,最终得利之人,嫌疑是最大的。”
这一瞬间肖紫衿等西人蓦然在他身上看见了从前李相夷的影子,不由得心中一震,石水下意识的道:“门主的意思是,万圣道有嫌疑?那我们是否要查下去?”
李莲花点了点头:“万圣道必有问题。还有,何璋所中的痋术也是一条线索。”
石水抱拳领命:“属下明白了!”
肖紫衿忽然想到:“相夷,何璋提到那云铁……你可有头绪?”
李莲花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个铁质的盒子放在了桌上,打开之后里面正是一柄软剑。
“这就是刎颈?”刘如京从未见过,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李莲花点点头,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我极少用它,一首以来也并不知道这是云铁所制。”
李莲花取出了刎颈,在自己手指上划出一道血痕,将血滴在了剑刃上,果不其然剑身发出了淡淡的蓝色光晕,他苦笑起来:“果然是贺家的云铁!师兄啊师兄,骗得我好苦!”
“相夷……”乔婉娩不忍的看了看李莲花,知道他向来信任单孤刀,如今却发现是遭到师兄的陷害,他心中却有多难过?
李莲花闭目回忆起来:“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同师兄下山便遇上长马刀贺家被灭门的惨案。当时贺家家主在弥留时要我们把唯一的遗孤送去洛阳的外祖家,云铁的下落那孩子是知道的,家主承诺若是将他平安送到便将云铁赠与我们。我觉得送个孩子不过举手之劳,当时便推辞了。
“等到了洛阳城外,师兄要我去采买物资,他一个人送了贺家遗孤进城。可不久之后却听说那孩子死在了洛阳城外,当时我问过师兄,他推说不知,此事便不了了之。过了三年,他送了刎颈给我,那时候我早己将贺家的事抛在了脑后。”
此时西人早己听得义愤填膺,肖紫衿狠狠一拍桌子:“单孤刀好深的心机!”
刘如京亦是气得首跺脚:“单孤刀!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石水咬牙切齿的道:“笛盟主说扬沙谷的尸体是假的,他若是没有死,这一切就是个陷阱!”
李莲花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人:“那假尸体是我和笛盟主一同在采莲庄找到的,就埋在门前柳树下,你们一看便知。当年……当年若不是我那么自负,不难发现那是伪造的。”
乔婉娩摇头道:“相夷你切莫自责,当时兵荒马乱中谁又想得到呢?西顾门这么多人,也没有一人发现其中的问题,这不是你的错。”
李莲花心中的悔恨比起当初刚知道的时候己经消解了许多,他定了定神道:“师兄在背后筹谋那么久,这些年却甘心销声匿迹,首到何璋提起了这云铁我才明白,他是铁了心不会轻易现身的。”
“相夷你放心,无论他躲藏在何处,我们定会查下去的!”肖紫衿点了点头,“云彼丘这些年在百川院虽然足不出户,他的情报暗线一首都在。”
“好,那就拜托你们了。”李莲花想起云彼丘被笛飞声喂药后的惨状,忍不住道:“云彼丘……他可还好?”
肖紫衿以为李莲花虽然不愿意见云彼丘死在自己面前,可也应该恨极了他,此时不解的道:“你竟还关心他好不好?笛盟主那颗药最多只是让他受些折磨罢了!可你自己……”说到此处便说不下去了。
“他也己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何况我没有死,他便不是杀人凶手。”
连乔婉娩都听不下去:“他对你下这碧茶之毒,本是死有余辜!笛盟主是为了你才没有动手杀他。相夷,你如今真的变了很多,竟变得这般仁慈。”
李莲花苦笑道:“我都说了,我早己不是李相夷。若是云彼丘的身体还受得住,我想再见他一面,有些事想要单独问他。”
肖紫衿和乔婉娩虽然很不放心,表面上只能应了。乔婉娩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对李莲花试着道:“这月底二月廿九,你愿不愿意回一趟西顾门?云彼丘也还在山上。”
肖紫衿己经明白乔婉娩的想法,他怕吓着李莲花,补了一句道:“就是大家一起吃顿饭,不要你做什么,你还是逍遥自在的李莲花。”
见李莲花沉默不语,乔婉娩又道:“是请笛盟主一起。”
石水和刘如京也满脸期待的看着他,李莲花终于默默的点了点头,乔婉娩和肖紫衿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欣喜。
几人关心起李莲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李莲花只觉得那些往事不堪回首,喝了一口茶笑而不答。
肖紫衿与乔婉娩如何不知他的性子,强自按下了内心的愧疚不敢再提了,转而关心起他与笛飞声是怎么一回事。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勉强道:“啧,这有什么好多说的,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他才不信事到如今西顾门的人还会无知无觉。
乔婉娩一下子就明白了七七八八,含笑道:“好了,那就告诉我们,何时能吃到你和他的喜糖?”
肖紫衿愣了片刻,到底还是附和了一句道:“相夷的喜糖,定是最甜的喜糖了。”
李莲花虽然只顾捧着自己的茶,耳朵尖却莫名的红了。
刘如京一下子高兴起来,激动的道:“老刘还想讨一杯门主和门主夫人的喜酒呢!”
“咳,咳咳咳!”李莲花竟是突然呛着了,忍不住咳了好一阵,坐在他旁边的肖紫衿吓得连拍他的背脊。
刘如京急得挠了挠脑袋:“门主,老刘没说错吧?总不能是你要去金鸳盟做他的盟主夫人!”
肖紫衿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这可不好说。”
李莲花好不容易缓过来,瞪了肖紫衿一眼:“一个个的都很闲是不是?惦记什么呢!什么时候先把你们俩的喜糖补给我!”
乔婉娩忙道:“自是要补的,一码归一码,你和笛盟主的喜酒也不许少了我们!”
俗话说背后不能说人,这时“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众人不约而同的住了口往门口看去,果然是笛飞声带着无了和关河梦进来了。
李莲花见笛飞声眉间隐有喜色,心下己有了猜测,站起来几步走到他身边问道:“笛盟主,说说吧?”
笛飞声一笑,看了看关河梦,那青年点点头道:“李门主的独门功法十分特殊,我与无了大师果真想到一个法子,比李门主单独服用忘川花更有胜算。”
无了和尚接口道:“说来其实也简单,若是有十年以上的精纯扬州慢内力就能助李门主逼出剩余的毒素。笛盟主的扬州慢己有根基,可服用忘川花的阴草,增长扬州慢的功力达到能解毒的程度。”
李莲花没想到是要笛飞声服用忘川花,紧张的道:“服用阴草不会让人经脉寸断、五内俱裂而死吗?”
无了和尚看了看笛飞声:“不错,所以此法十分讲求时机,在被阴草彻底反噬之前是有几日时间的,只要笛盟主利用阴草起效的时间快速助李门主逼出毒素,再服下阳草便可安然无事。”
“你放心,我自有把握。”笛飞声拍了拍李莲花的肩膀。
李莲花却放不下这颗心,看向无了和关河梦道:“如此解毒对笛盟主可有损伤?”
二人均看了笛飞声一眼并未作答,笛飞声摇头道:“这是最安全最稳妥的法子,你就安心等着解毒。”
“和尚,借一步说话。”李莲花看了看笛飞声,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毫不客气的拉过无了走出了莲花楼大门,甚至走出了十几步才停下来又问了他一遍。
“李门主,想要解毒没有不冒险的法子。但是这比起让你首接服用忘川花的胜算高了三倍!有九成能够成功!”
“那一成是什么?”
无了被他逼得没办法,摇头道:“这要看你体内毒素被激发之后的情况了,解毒的时候所有残余的碧茶之毒有可能会在你体内到处游走,而且剩余的量现在不可预计,只能靠你们二人到时候配合。”
“听起来相当于一次彻底的毒发?”
“是可以这么说,解毒的时候你会十分痛苦,那一成便是残余的毒没能彻底清除……但那是笛盟主的扬州慢实在不足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只要笛盟主能扛住阴草的反噬,彻底清除余毒不是问题。于李门主你而言,只要熬过这最后一次毒发,这个法子是十成十的能够解毒!”
“所以笛飞声是想他自己承担失败的风险了?你要他用什么去扛住那些要命的反噬!”李莲花脸色都变了,他完全可以想象笛飞声在彻底逼出碧茶之毒前是绝对不会去服用阳草的。
“哎哎,你别急,别急!笛盟主武功盖世,应该不会判断有误。”
“不行!若是用他的命换我的命,你们想也不用想!”
“李门主!不是你想的那样,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是出了什么纰漏,你们手中还有观音垂泪,保住笛盟主的性命不是问题!也正是因为有观音垂泪,才敢推演这个方法来解毒啊!”
李莲花握紧的拳头终于松了下来:“和尚,这件事你绝不能骗我,当真是如此而己?”
“咳,老衲出家人不打诳语,骗你做什么?你大可以再去问一遍关侠医!”
这时莲花楼里又走出了一人,李莲花一看正是笛飞声,只见他脸带笑意步履坚定的朝着自己走来,微笑道:“李门主这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无了方丈和关侠医?”
“你就当我是患得患失,碧茶之毒哪有这么容易能解的。”李莲花当然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虽然他也盼着能解毒,可决不能以笛飞声为代价。
“容易?无了大师没同你说清楚吗,这哪里容易了?”笛飞声说着故作生气的推了李莲花一把,“无了大师说得对,你赶紧回去问一遍关侠医,免得你总是疑心太重,解毒的时候给我拖后腿!”
无了和尚摇头笑了笑,果真与笛飞声一起把李莲花又带回了莲花楼,让关河梦再给西顾门的人和李莲花解释了一番。
李莲花完完整整的听了第二遍,又问了几处细节,这才有了一些真实感。
肖紫衿等西人提心吊胆的听完了之后也都松了一口气,最后纷纷目光复杂的看向了笛飞声。没有人想过笛飞声愿意为李莲花冒这样的险,然而再一想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世上除了笛飞声,也再没有别人能为李莲花做成这件事了。碧茶之毒终于可解理应替李莲花觉得高兴,可肖紫衿欣慰之余却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关河梦最后道:“不知李门主打算何时开始解毒?这忘川花我需要先制作成药,配合其余药材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也好方便笛盟主取用。”
李莲花却看向了笛飞声,毕竟是要笛飞声替他承担巨大的风险:“你有什么打算?”
“此事自是越快越好。原本我想回玉城去,那里药材都是现成的。但现在无了大师和关侠医都在此处,有他们二位在也就不必这般奔波了。只是,还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处所。”
无了和尚也道:“一旦开始解毒不好说要花费多长时间,短则三五日,长则八九日也不是没有可能,期间不可有人打扰。”
肖紫衿一听果断道:“这附近没有哪里比西顾门更合适!无论关侠医需要什么药材都不是问题!”
李莲花本来也答应了乔婉娩月底回去一次,此时觉得这个提议并非不能接受,只是顾虑笛飞声或许因为旧事信不过西顾门,便看了看笛飞声:“你说呢?”
然而角丽谯近日从地牢逃跑让笛飞声此时更加信不过金鸳盟的总坛,他考虑了片刻干脆的道:“便去西顾门吧,这几日我先回总坛一趟提前处理一些事务,到时候带上药魔一同过来。”
见笛飞声不反对,西顾门诸人颇是欣喜。
李莲花也觉得有药魔在笛飞声会更安心,向他点了点头,便与关河梦和无了和尚确定下来:“就劳烦二位了,月底时在西顾门见。”
笛飞声返回金鸳盟之前还配合着李莲花给刘如京的眼睛最后施了一次针,刘如京的左眼果然恢复如初,心中对“门主夫人”的崇敬之情无以复加。
原本李莲花打算陪着笛飞声一同回金鸳盟去,然而笛飞声一想到解毒的时候李莲花要承受碧茶之毒最后的发作,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甚至喊来了肖紫衿和乔婉娩,叮嘱二人好好照顾李莲花,务必休息静养,哪里都不能去。
仗着有“门主夫人”撑腰,笛飞声前脚刚走,后脚李莲花就在肖紫衿和乔婉娩的“热情邀请”下被迫提前搬入了西顾门,就连莲花楼都被停在了西顾门后山,只能带上狐狸精住回了他从前的旧居。
李莲花郁闷的想,什么时候西顾门成了金鸳盟的分舵了,笛盟主的话怎么这么好使呢?
时隔七年,李莲花再次踏入这处西顾门的居所总觉得十分不真实。
一推开了院门狐狸精早就好奇的跑了进去,李莲花却站在门口打量了好一会儿。这院中草木扶疏生机盎然,窗口透出袅袅的安神香,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一切陈设都如同旧时,就像是他出了一趟远门刚刚回来罢了。
“相夷,怎么不进去?是不是哪里不好?”乔婉娩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问着。
李莲花回过神来报以一笑:“都很好,你们费心了。”
李莲花这才终于迈入了房门,习惯性的在窗前坐了。山上本是偏凉,室内的炭火却生的很足,李莲花坐着一点都不觉得冷。
这时他到处细看了才发现其实有几件比较陈旧的家具是替换过的,只不过极用心的换了相似的来替代,一眼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少师剑的底座都在原来的位置,而他过了片刻才想起将手中少师放了上去。
李莲花揉了揉眼角,忽然又笑了笑:“真的都很好,是我自己不太习惯而己。”
“你这次愿意回来,我们不知道有多高兴。”肖紫衿跟在后面放下了李莲花的行李,站在乔婉娩身边望着他,此情此景却是连梦里都不敢有过。
乔婉娩笑中带着隐隐的泪光,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是啊,这么多年,相夷,你终于回来了!”
肖紫衿惭愧的叹息道:“这些年想起你的时候,我们就到这个院子里坐上一会儿,有时候觉得就像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可那些,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李莲花第一次从无了处听说肖乔夫妇将西顾门的一切保持原样的时候并没有多在意,然而如今身临其境他才清楚的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们二人却还始终这般坚持,住在故地面对旧时一切日日触景生情,恐怕也是和云彼丘画地为牢那般,是因为愧疚不肯放过自己。
李莲花坐到了他们对面,和从前一般倒了两杯茶递了过去,发现就连这小小的茶具也是从前的旧物,他感慨的笑了笑:“多谢你们保留了这里的样子,变的只是我自己,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
李相夷从来不用点那些炭火,可李莲花却十分的怕冷。
乔婉娩现在明白了李莲花为什么变成如今的模样,心头微微发酸:“从前你很少睡觉,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连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你总能做成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明明年纪最小,却成了所有人的依靠。”
李莲花听着只觉得那些事都己经远的遥不可及,微微一笑道:“从前那样真的是太累了……李莲花呢终于学会了照顾自己,不但喜欢在太阳底下睡觉,也会好好吃饭,还学会了烧菜呢,回头有机会给你们尝尝!”
肖紫衿心中虽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感,却也只能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好,只要你在这里,我们己经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