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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出墙红杏(52)

“非也。”

元镜并未过多解释,而是转而冠冕堂皇地问了些“身子好些了么”的话。邵云霄笑着一一回应,仿佛方才一问只是偶然。

不多时他们就收拾收拾预备继续出发了。就在邵云霄上车之时,元镜忽而瞥见一旁扶着他上下车的侍从。

她问:“那侍从是哀家挑的那个吗?”

一旁人回答:“正是。是娘娘吩咐从侍卫里挑来的那个。”

她跨上马,略一沉思,双腿一夹。

“皇帝身边都有些什么人?须查清了给哀家报上来。”

“……是。”

*

前线兵败,辽州前线广宁围城。

何游之与孟子显闭门守城,鏖战一月。元镜尚未到达,就己听说此事。

彼时,广宁城不可入,周围卫所更是被围得铁桶一般,甚至有两个驿站都己经废弃了。元镜等人的兵马只得在广宁南面的城镇下驻,隔着几十里路焦急地遥望广宁城头。

重兵把守的城楼之上,元镜与随行人等焦急地商讨对策。一连几日,只有冒死出城的报信兵能从战场带出消息来,一道道凌乱涂改的墨迹昭示着何游之糟糕的境况。

“目下遭遇围城,粮草难进,天寒地冻,危也,危也。”

几场雪花飘落,天气己经到了冰冷刺骨的地步。然而,整座城的进出口都被堵截,衣物、战甲、粮草、药物均难以供给,只有一部分兵马由孟子显在战前趁机带队撤到后方,保留战力,何游之自告奋勇留守广宁。

孟子显镇守广宁以南第二道防线,自己虽抽不开森,但早己派人过来与元镜奏明情况。

他送来的有两份文书,一封明面上的奏报,一封私下里的书信。

明面上奏报不过是说清这些日子以来用兵如何、耗资如何,敌我情况如何。死伤之数陈列于上,霎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何游之不愧为一世帅才,率千人守城,至今未破。孟子显带人在后方伺机援助。两位大将虽在战事上一个激进,一个保守,略有些嫌隙。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不会掉链子的。

然而,看过了奏报的众位随行将士仍然忧心忡忡。元镜与众人商讨过后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只是回到官舍后静静地倚靠在窗边。

雪后的凉气扑到面皮上,叫人浑身一激灵。

邵云霄裹着厚厚的披氅坐在火炉边,歪头问元镜:“母后可是为前线战事烦心?”

元镜稍稍撇头,没有说话。

邵云霄又道:“天佑王朝,母后这几日过分操劳,也该稍稍宽心才是。”

“天……”

元镜抬起下巴,眯着眼瞧着外头铺天盖地刺目的白。

“老天保佑谁,怎能说得准呢?”

邵云霄眼珠一转,低头道:“母后劳累,还是歇息片刻罢。”

外头有下人在扫雪清路。远远的,有个瘦小的仆役似是南方人,年纪尚小,一边干活一边小声地哼着家乡的歌谣。

那小子嗓音并不算好,只是捏着一把年轻孩子的嗓子忘情地唱,隐约能飘过来一两句。

“隔河呦菜花黄……渡水呦莼菜香……三月里糯米酿成酒……青箬裹粽就过端阳嘞……”

一片死寂般的冰天雪地之中,忽而飘出了春日的端阳之气。

元镜一下子就望了过去。

“赛田祖哎——那个击鼓踏歌祈岁穰——”

木插挂在冰雪地面上,发出难听的声音。杂役年轻粗糙的面庞抬眼望了望暗淡的红日。

“……如今一望空荒地,闾阎不见炊烟起。征夫何在?唯有白骨掩蓬蒿哎……掩蓬蒿。”

元镜微怔。

话音未落,即有人厉声喝止。

“何人高歌!”

那杂役小子胆小怯懦,即刻吓得六神无主,叫人连推带搡拽走了。

邵云霄听见动静,稍稍眺望,笑道:“唱得还不错。”

元镜却并未搭话。她低头,看着自己交握多时而略有些僵硬的双手,脑中又闪过了孟子显私下里送来的那封信。

一封奏报,一封书信。奏报陈事,书信……

“太后殿下,此战艰难。若以死相搏,纵得微利,亦必两败俱伤。臣未经何总督允准,擅自修书上达天听,己犯擅越之罪。然臣宁领此咎,唯愿殿下三思,以全社稷生民之望。”

元镜闭上了眼,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霎那间,脑海中不自觉地勾勒出何游之浑身负伤也依旧带领剩余将士固守城头的样子。他们是她的子民,听她的命令来到战场,死伤无惧,心中口中念的是保家卫国,断不会有退却之念。

可是百里开外,也的确还有片片荒地无人耕,老妪老夫皮包骨,妻啼子号空西壁。

“击退胡虏,还我河山……击退胡虏,还我河山……”

“征夫何在?唯有白骨掩蓬蒿哎……掩蓬蒿。”

元镜低头,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母后?”

邵云霄似乎发觉了她的异样,唤了她一声。

“母后?”

他刚要起身靠近元镜,就忽而听见元镜低沉地说了句:“披甲,出征。”

邵云霄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句:“什么?”

元镜缓缓抬头,从白得不真切的雪景里望了过来,半张脸都染上了冷白的光。

“明日,你必须身披战甲,亲立城头,点燃烽火。叫广宁城的将士们看见,他们的皇帝、他们的太后,就站在他们身后。”

她低头,摸了摸邵云霄的脸。

自从邵云霄长大以后,她就很少做这个动作了。以至于邵云霄的表情都空白了一下,稍有些不自在地闪躲开来。

元镜道:“你长大了,肩上的责任必须扛起来。这一战所有人都知道不易,但你得格外知道不易在哪里。因为这些将士不是在为自己打仗,是在为你、为邵家,为这个跟他们其实明明没有什么关系的家族在拼命。他们自己是得不到什么的。别人可以不去明白这一点,你却必须明白,你也必须在心里记下这笔账。”

邵云霄终于收敛了笑意,沉默地仰望着元镜。

“明白吗?”

元镜的表情莫名地沉重,好似战胜战败、或生或死,一切的重压都扛在了她的身上。但她咬牙忍下来了,云淡风轻。

邵云霄的脸贴着她的手,良久,缓缓点头。

“明白了。”

离开时,元镜己经在着手安排明日皇帝太后亲自披甲登城楼的事宜。邵云霄跨步出门,身侧随从跟上来,悄声问:“陛下,张大人钱大人早己打发人来问,前日的书信怎么没有回,计划……还照旧吗?”

邵云霄略一沉吟。

“明日母后叫朕披甲助阵,此时正是良机……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