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过亲自把守殿门,连一只苍蝇都不肯放进屋里去。
身边都是他的亲信,外殿还有功夫上佳的探子蹲守,只为保今日之事万无一失。
身边最倚仗的家臣赵明贴心地为他奉上了茶水润喉,堆笑道:“老爷略歇歇。”
然而,往日最喜爱赵明烹茶手艺的赵过此时却掀起眼皮冷冷地瞪了赵明一眼,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娘娘的寝殿!岂容你们这帮龟孙子这般散漫?还不把茶端下去!”
赵明眼珠一转,打了个哆嗦退下去,心知赵过这会心情不好,便十分有眼色地不再靠前。
他手下的长随副官见赵明都碰了一鼻子灰,愈加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槅扇小门忽而开了个缝隙。
“水。”
赵过立即躬身应道:“是。”
旁人无一个敢应声的。
他进去时,只能看到重重织锦帐幔堆叠如雪,晶莹透亮,一个怪异而庞大的影子映射了上去。
他定睛观瞧,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怪物的形状,只是一个人托抱着另一个人。两个人的声音重叠起来,便显得格外怪异。
赵过眼睛一眨不眨,口中道:“娘娘,水来了。”
按照规矩,该要他近前侍候的。
但,毫无预兆地,面前的帐幔被一只有力的手骤然拉开。
赵过抬头,只见早己熟识的臣工、同僚,章柏玉章阁老衣冠不整地从皇后的寝殿帐幔中单独钻出来,上身赤裸,筋肉结实,点点斑痕。
赵过是太监,章柏玉纵然不怕被他看,但多少也有些不自在。他接过赵过手中的物什,简略地道过谢语,便重新消失在赵过面前。
不远处听见他膝盖跪在地上的声响,接着是:“……殿下,抬腿。”
闷闷一声响。
章柏玉又道:“殿下莫撒气,先抬腿。”
赵过甩袖离去。
一出门,就有番役探子前来禀报公事。赵过压抑着声音问:“什么事,偏要这功夫来报?难不成你们一个个都要赶在明日上西天吗!”
番役喏喏,只得硬着头皮将近日来的重要情报汇报给赵过,期间提到了王体乾手下统领的御马监勇士营西卫营近两日驻守皇帝近前宫门格外严密谨慎。这帮人本应与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交替守卫,保护皇帝近身安全。但大汉将军传话,说现在王体乾不准锦衣卫过问御马监禁兵来往事务,十分可疑。
赵过闭眼听着,听完问:“还有别的?”
“有。”
番役又说太医院给皇上诊治的脉案也调不出了,太监去问时反被医正恼羞成怒骂是“赵过阉竖的走狗”。
说到“阉竖”二字,番役冷汗下来了。
赵过睁开眼睛,白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还有呢?”
番役:“但实际脉案就在太医院里,我等暗中翻看过。”
“如何?”
番役语气沉沉。
“己给皇上用了吊命的金丹补药,怕是……不太好了。”
赵过沉吟。
“知道了。”
他挥退下属,保养得当的手指轻抚身侧的雕花殿门,一点点抚过棂条花纹,覆盖在青铜门环之上。
“待本监回禀了娘娘,此事自有论断。只是娘娘现下……不得空。”
*
章柏玉不能在宫中久留。
他自去后,赵过依旧服侍元镜沐浴更衣。
这样的事早不是他需要亲力亲为的了,但元镜习惯了他周到的手法,他也自然愿意奉承元镜献一献殷勤,于是竟无人有异议。
元镜趴在浴池边,昏昏欲睡地将脑袋搁在赵过的大腿上。她听赵过说了番役汇报的事情,一面累得睁不开眼,一面还是忍不住左右思量,谆谆嘱咐。
“……这王体乾不怀好心,皇上大限之际,他暗自把控侍卫,是何用意?”
赵过:“自然不是什么好用意。有消息说,江存望近来探望过安成王府。”
安成王府,就是那位曾经的候选嗣子,二十三岁小王爷的家。
元镜恨恨道:“他们到现在还算计着要立个亲政君主好把我牢牢困在坤宁宫呢!”
赵过低头梳理她的长发,“娘娘不值当为这样的逆臣生气。”
“哼,什么忠臣逆臣,不过是我的臣与旁人的臣。”
她这么说着,却叫赵过无端想起了章柏玉。
梳理长发的手指微顿。
“章阁老……可是娘娘手底下首屈一指的大忠臣了。”
他缓缓笑道。
说到章柏玉,元镜立刻睁开了眼睛。可哪怕眼睛瞪得圆圆的,眼前却还是好像能看见自己被捉住的两只手腕,以及明明看着不甚雄壮魁伟,却偏偏十分有力道的修长手臂。
“……不管他是不是忠臣。”
元镜盘算着道。
“如今他都有大把柄在你我手中了。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怕他不忠。”
赵过问:“娘娘若是没有亲生的小太子,怎么办?”
元镜摇摇头。
“没有便没有罢。现下事情有变,小太子一事暂且放下,最重要的是乾清宫那边。如今,身边可调用的兵力,京营三大营与五城兵马司都在京城内外巡视驻扎,远水解不了近渴。皇上跟前,就只有最近的锦衣卫与紫禁城把守宫门的金吾卫、羽林军。这些人,都是重中之重。去把那锦衣卫大汉将军叫来,本宫有要事要嘱咐他。”
赵过应下,“是。”
元镜:“……待本宫歇息片刻再叫。”
“是。”
过了不久,赵过开口问:“若是江阁老王公公当真把守御前迎小安成王上位,娘娘有何应对?”
元镜按住自己在水下滚烫、勃发的心脏。
“……无法,刀枪相见罢了。”
尽人事,听天命而己。
赵过撩起浸润着香气的清水,手掌覆盖在元镜的肩头。
元镜朦胧中感觉出一点异样,但赵过早己是她心腹中的心腹,亲手替她沐浴穿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她并未多想。
赵过垂头,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尽数束在头冠之中,冠顶宝珠招摇。
他放低声音,在元镜耳边笑着道:“娘娘,奴婢就是娘娘身边最忠心的,日月可鉴。”
元镜瞟他一眼,别有意味道:“少在这里说好听话,你那些破事本宫不是不知道。前几日,还听说你在宫外购置了一座好大的新宅院,是也不是?”
赵过只顾笑。
元镜指着他的鼻子问:“那宅院规格不逊于王府,你钱从哪来?又是谁人敢越规格卖你这样的宅院?你在京城内出行都是什么规格的仪仗开道?你忠诚?那这些事你怎么不同本宫说?”
赵过笑而无言,只讨饶道:“一切全赖娘娘罢了。”
元镜看不得他这副贪财跋扈的行事风格,但不得不有所容忍。
“……且安分些,皇上殡天之前,别给本宫惹乱子!宅院且不说你了,仪仗必须立马撤掉。”
“是,奚听娘娘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