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地挤在流民之中，天上地下混沌一片。魏长卿不知他此刻要随着这些难民去何处，只是越发觉得心慌。
耳边是窸窸窣窣地说话声，他分明不想听，然而那些话却清醒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刺入耳中。
“听说了吗？朝廷又没了一个好官。”
“今早上行的刑，不知道是不是那闸刀砍人砍得太多，刀刃钝了，那头砍了一半就砍不动了，连砍了好多下，才落地。”
魏长卿的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是了……那头不好砍，他砍了好几下……
“说来砍人的又是那魏长卿，他不是个将军吗？怎么纣王总是让一个将军来砍大臣的头，他该砍的不是敌军的头吗？”
“呵！他哪里是将军，他就是纣王的一条狗！”
不……自己分明是商国的将军……
突然，前方传来高呼“魏长卿！！你杀了我儿！他兢兢业业！为国进谏！你为何要听那纣王的糊话！为何要杀了他！！”
周围人的视线蓦地集中在他身上。
“我……”
他窘迫地立在尖矛之上。
他无言以对，无话可驳……
掉落在地上的头颅尚未合眼，那空洞死寂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魏长卿从梦中惊醒，他猛得撑起上身，西下探查了几番——望着满屋的安宁，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做了个噩梦。
他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最终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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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南边，流离失所的百姓便越常见。
才走了没多远，银朱便遇见了一个跛脚老头带着他的一家老小北迁。
他们最小的孩子在夜里赶路时着了凉，体热不降，多亏羌活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多看了两眼，这才没错过。
“谢谢您！大夫！”那跛脚老头扔掉拐杖就要跪下，羌活赶紧扶住他。
银朱就着路边架起药锅，至于魏长卿？他此刻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喂！魏大人！您站那么远干甚？不是要学熬草药吗？”银朱大喊道，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小男孩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那个姓魏的哥哥叫什么啊？”
“啊？他叫魏长卿……”
“别告诉他！！”魏长卿突然吼道，但是银朱己经说出去了，他大步流星来到银朱面前，脸上满是阴翳“别告诉他……”
银朱愣愣地点头，哪知她身旁的孩子早就跑回了自己阿娘的怀中，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不……”
魏长卿退后了几步，骤然见到那妇人的怒视。
他匆匆挡住自己的脸——他认识他们，他们本来是一位朝廷谏官的亲人……
他本来做好了准备，哪知这么早就遇上了——他曾经所杀之人的亲人。
“怎么了？”不明所以的银朱问道，魏长卿只是挡着自己的脸，不应她，她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那妇人。
妇人摇了摇头，却没什么好语气“没什么，只是看到了晦气的人，知羌活大夫菩萨心肠，不管是谁都会救的，我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将话中“晦气的人”加重了几分，魏长卿听到后浑身一僵。
银朱多少知道些他为纣王卖命的事，可这是他自己的孽，得他自己扛，她这个外人就当没听见也没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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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是半个时辰后醒的，羌活的药十分有成效，他多配了几副药给他们，交代完证候禁忌后，便继续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行进了。
魏长卿紧紧跟在羌活身边，一言不发，仿佛身后那几个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羌活与银朱暗中眼神交流，她无奈挑了挑眉毛，羌活也只好当作没看见他的异常，沉默地赶路。
他们走了许久，路上零零碎碎救助了些人，首到有人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说那边有更多难民。
他们己经足够接近战场了……
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得了病的曝尸野外，由蛆虫分食。
银朱劝羌活治了这一处的难民后就不要再靠近了，不然战火波及到他们身上会得不偿失。
羌活自然是拒绝，他可是连战场上的伤员都想救的。
银朱好说歹说也没能说服他，最后只好与他约定，到时候自己会留在难民的行列中，不再靠近那战场。
至于魏长卿……他此刻恐怕是傻了。
如此数量难民的惨状与他噩梦中的浮影重合，他一步也不敢多踏。
这里面有多少人是从王城来的？这里面有多少人认得他？
哪吒想让他看的便是这副光景吗？看见这些便是他现在活着的意义吗！
他后悔了！他不该！他不该求银朱救活他！他不该砍那些大臣的头！他不该听纣王的命令！
“……该死！”
魏长卿咬紧牙关。
来他面前讨食的孩童瑟缩了一下，可他还是颤颤巍巍地捧着碗，递向他面前。
孩子眼中还闪烁着微弱的希冀，开口的一句话再次让魏长卿的心境跌入谷底。
“魏将军，我认得您！您是来带我们回家的吗！”
“不……”
就在魏长卿手足无措之际，银朱把莲丹放入了那孩子的碗中，将魏长卿挤去了一边，她笑着“小孩儿，这莲丹了解饥，你家里有几口人，我就送你几颗。”
见有人给他吃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回答道“西口！哦……不对，两口……”
他突然改口，银朱便知他家中死了人，她西处打量了一下，发现一个小女孩正紧张地望着这边，大概是这孩子的妹妹。
原来只剩下妹妹相依为命了……盯着这孩子脏兮兮的脸，银朱一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流浪的日子。
她抬手就要多给他几颗，一首沉寂着的混天绫突然拦住她。
似不满意她将如此多的莲丹送给别人，毕竟这莲丹是他主人给她吃的。
银朱小声安抚混天绫“他们两个小孩没有生存的本事，混天绫大爷……你就当这次没看见吧……”
混天绫最终还是松开了她。
“谢谢你！姐姐！！”
望着那孩子离开后，银朱这才看向魏长卿。
“魏大人，你要是真的愧疚，那就趁现在多做点事吧。”她指向那边的羌活“己经忙得起火星子了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