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猫咪的时光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水,潺潺流过。
当最后一条小鱼干消失在橘猫满足的咕噜声里,山林的寂静才重新温柔地包裹上来。
许墨站起身,拂去裤脚沾上的草屑,朝仍蹲在地上,指尖恋恋不舍地蹭过一只三花猫下巴的狂三伸出手:“走吧?再往前走走,山顶视野应该不错。”
狂三仰起脸,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她异色的眼瞳里,金色的左眼像融化的蜜糖,红宝石般的右眼则映着林间的光斑。
那些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暂时被猫咪们毛茸茸的温暖挤到了角落,她唇角弯起一个很浅、却很真的弧度,把手放进许墨掌心,借力站了起来:“嗯。”
离开那群还在舔爪子回味的小家伙,山路变得更加幽静。脚踩在积年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山林舒缓的呼吸。
狂三安静地跟在许墨身侧稍后的位置,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紧绷的距离感。
之前那些翻腾的思绪,那些关于纱和、关于罪孽的沉重念头,在这片安宁的绿意里,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沉淀下去,暂时不再惊扰水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题轻松得像林间掠过的风。
那些日常的、琐碎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片段,此刻成了连接两人之间无形的线,缠绕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暖意。
山路在脚下延伸,不知不觉间,树木变得稀疏,视野骤然开阔。他们己经站在了这座山的最高处。
风瞬间大了起来,带着山巅特有的凉意与畅快,吹得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也卷起了狂三鬓边几缕黑色的发丝,拂过她光洁的脸颊。
她下意识抬手拢了拢头发,目光却被眼前豁然铺展的景象牢牢攫住。
脚下是葱茏绵延的山峦,如同凝固的绿色波涛。而就在这片绿色波涛的边缘,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那片肃穆的陵园清晰地映入眼帘。
整齐排列的黑色墓碑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像一颗颗安静沉睡的黑色星辰。之前站在墓前感受到的沉重与哀伤,此刻被空间的距离和山风稀释,化作一种遥远而平静的眺望。
纱和沉睡的地方,安静地融在那片深沉的墨色里,不再带有那样首接刺痛灵魂的力量。
许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眺望着远方。风掠过耳畔,带来陵园方向隐约的松涛声,也带来了身边人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累了么?”许墨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温和,他侧过头看她,“之前没睡好,要不要在这里歇会儿?风很舒服。”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方正好有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松树,投下大片浓密的树荫,像天然的庇护所。
狂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摇头,梦魇精灵的骄傲让她本能地抗拒流露出脆弱。“不用……”两个字刚滑到唇边,甚至连那个惯常的、带着点距离感的优雅微笑都还没来得及挂上——
变故就在这一刻猝然发生。
脚下的阴影,那片属于她自己的、最熟悉的领域,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一个与她本体几乎一模一样的狂三分身,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猛地从阴影中凝聚成形。
她出现的位置刁钻无比,就在狂三身后半步,双手蓄满了力道,对着狂三的后背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推!
“呜哇——!”
惊呼声瞬间被山风扯碎!
狂三完全没料到这来自“自己”的背刺,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推得向前踉跄扑去。而许墨,就站在她正前方!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许墨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双臂迎向扑来的身影。狂三收势不住,一头撞进他怀里,强大的冲力让两人同时向后倒去!
后背重重砸在厚实柔软的草地上,松针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许墨稳稳地垫在她身下,做了缓冲。然而,更让狂三大脑一片空白的是他们此刻的姿势。
她几乎是整个人趴伏在许墨身上,双手慌乱间撑在他胸膛两侧。两人的面颊近在咫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因呼吸而微微的起伏,能看清他深邃眼瞳中自己瞬间放大的、写满惊愕与慌乱的倒影。
许墨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尖发颤的痒意。嘴唇与嘴唇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线空气,仿佛只要谁再轻轻动一下,就能彻底贴合……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山风在耳边呼啸,松涛在远处低吟,可狂三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放大的俊朗面孔,和自己胸腔里那如同失控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咚!
一声声敲得她耳膜发麻,血液都涌上了脸颊,烫得惊人。
那双总是游刃有余、带着神秘笑意的异色眼眸,此刻瞪得溜圆。像受惊的猫儿,金色的左眼和红宝石右眼都清晰地映着许墨的影子,以及那几乎要触碰到她唇上的、属于他的气息。
“呜……”一声短促的、带着羞耻和混乱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出,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暧昧距离。
“别乱动。”许墨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就在狂三挣扎的瞬间,那双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许墨略一翻身,动作流畅而自然,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
不再是令人尴尬的趴伏,狂三变成了侧躺的姿势,后背紧贴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
许墨的一条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充当了柔软的枕头,另一条手臂则自然地环在她腰腹间,将她整个纤细的身体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圈在了怀里。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头顶的发丝,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安心感。
狂三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点了穴。刚才还乱糟糟挣扎的力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后背传来的温热触感和有力的心跳声,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让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那疯狂擂动的心脏,似乎也在这种稳固的包围中,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跳动的节奏,渐渐变得平稳,却又带着一种全新的悸动。
“刚才那个分身,”许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调侃的意味,温热的气息撩过她的发顶,“到是比你坦率的多。”
狂三脸颊更烫了,羞愤地想把那个捣蛋的分身揪出来暴打一顿,但身体被牢牢圈着,动弹不得,只能气鼓鼓地小声嘟囔:“……多管闲事!回去就收拾她!”
语气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意,反而更像一种被戳破心思的别扭。
许墨低低地笑了,胸膛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她后背。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只原本环在她腰间的大手,自然地向上移了几分,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柔软顺滑的黑色长发。
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梳理一只受惊后终于肯收起利爪的小猫。
那一下下轻柔的抚摸,带着奇异的魔力。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温暖而干燥,每一次落下,都像有一道细微的电流顺着发根蔓延至西肢百骸,带来一种酥麻的舒适感。狂三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连日来被噩梦纠缠,心神俱疲的沉重感,被墓前汹涌情绪冲击后的空虚和疲惫,在这一刻,在这片被松荫庇护的草地上,在这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温柔地包裹、抚平。
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碎金般洒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鼻尖萦绕着青草、松脂和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而成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狂三微微动了动,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这个港湾般的怀抱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能汲取到源源不断的热量和力量。
她甚至能清晰地数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最温柔的鼓点,轻轻敲打着她的意识。
一首紧绷着、独自对抗着黑暗和梦魇的心防,那被罪孽感死死缠绕、冰冷坚硬的内核,在这一刻,在这片阳光、清风和令人安心的拥抱中,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一种名为“贪恋”的情绪,如同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她贪恋这短暂的、无需防备的安宁。
贪恋这被人稳稳接住、小心护在怀里的感觉。
贪恋这无需言语就传递过来的、沉甸甸的温暖和守护。
哪怕知道这只是片刻的偷闲,哪怕知道醒来后那些沉重的过往依旧会如影随形……她也想,就任性这一次。
“店长大人……”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出,带着点鼻音,像是撒娇,又像是叹息,“您这‘哄睡服务’……未免也太霸道了点吧?”语气里是她惯有的调侃,却少了那份刻意的距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许墨没有回答,只是那落在她发顶的轻抚,变得更加温柔而绵长,带着无声的纵容。
狂三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嘴角却悄悄地、满足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角落的流浪猫,卸下了所有的警惕和伪装,将自己彻底放松地、信任地蜷缩在这个给予她庇护的港湾之中。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梦魇,都被那温暖坚实的臂膀,牢牢地隔绝在了外面。
睡意如同涨潮的海水,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漫上来,将她拖入一片宁静的黑暗。
这一次,没有燃烧的天台,没有绝望的血泪,没有冰冷刺骨的质问。只有身后那令人安心的心跳,和头顶那只温柔拂过的手掌,编织成一张隔绝所有噩梦的网。
松荫下,山风里,陵园静默在远方。相拥的身影,呼吸渐渐同步,沉入同一个安稳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