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嘴蓝鹊的告别
市文化中心的灯光太亮了。
恬小雅站在领奖台上，感觉聚光灯像手术灯一样将她剖开。手中的获奖证书烫得吓人，烫得她几乎要拿不住。《红嘴蓝鹊的夏天》——这个标题在LED屏幕上闪烁着，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视网膜上。
"现在有请一等奖获得者恬小雅同学发表获奖感言。"主持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台下掌声雷动。第一排正中央，陈昊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装，朝她露出赞许的微笑。他的目光像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这让她想起上周他说的那句话："这次比赛很重要，获奖对你保送有加分。"
恬小雅深吸一口气，走到话筒前。她展开准备好的发言稿，纸张在指尖微微颤动。
"《红嘴蓝鹊的夏天》，"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会场，"讲述了一个关于错过与成长的故事..."
稿纸上的文字突然扭曲起来。那些她熬夜写下的句子，那些藏在鸟类学观察笔记下的心事，此刻全都变成了活物，在她眼前扑棱着翅膀。红嘴蓝鹊——林轩送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
"这种鸟类有着矢车菊蓝的羽毛和珊瑚红的喙，它们..."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扫过观众席，突然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总是一丝不苟扣好每一颗纽扣的男孩，此刻却穿着皱巴巴的校服，头发凌乱地支棱着，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鸟。
林轩。
恬小雅的喉咙突然被什么堵住了。即使隔着整个会场，她也能看见他脸上闪烁的泪光。他瘦了很多，校服领口松垮地露出锁骨，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依然像他们初遇时一样，清澈得能映出整个星空。
"它们..."恬小雅的声音卡住了，话筒将她的喘息放大到整个会场。她急忙低头看稿子，却发现下一段正是描写林轩送她徽章的那个夜晚。
林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手，掌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一闪——是那枚红嘴蓝鹊徽章。他把它举到胸前，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恬小雅读懂了那个口型："对不起。"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林轩在星空下小心翼翼为她别上徽章时微凉的手指；他在她归还徽章时眼中熄灭的光；还有那天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恬小雅同学？"主持人小声提醒。
她猛地回过神，继续念稿，声音却开始发抖："红嘴蓝鹊...是一种忠诚的鸟类，它们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就在这时，林轩突然站起身。他的眼泪无声地滚落，在下巴汇成一道闪亮的水痕。他看起来那么破碎，那么脆弱，完全不像那个总能在她解不出题时耐心讲解的优等生。
"但当环境变化时..."恬小雅读到这段自己写于最痛苦时期的文字，每个字都像刀子剜着心脏，"它们也会选择分开..."
会场突然响起一阵骚动。侧门被推开，韩梦瑶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她的蓝宝石手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什么。当看到角落里的林轩时，她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注意到台上的恬小雅，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够了！"恬小雅突然摔下稿纸。话筒架被她撞倒，发出刺耳的嗡鸣。
全场寂静。
陈昊从第一排霍然起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评委席传来困惑的私语，观众席炸开嗡嗡的议论。
"我的发言结束了。"恬小雅硬邦邦地说，转身就要离开舞台。
"恬同学！"主持人慌忙拦住她，"还有评委提问环节..."
她一把推开主持人，高跟鞋在木质舞台上敲出急促的声响。陈昊从侧面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小雅！你知道今天有多少媒体在场吗？"
"放开！"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陈昊踉跄了一下。
余光里，她看见林轩正从后排跌跌撞撞地挤过来，撞到了好几个人的膝盖。韩梦瑶跟在他身后，嘴唇不停地动着，像是在解释什么。
恬小雅冲下台阶，朝紧急出口跑去。推开安全门的瞬间，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她听见身后林轩的喊声："恬小雅！我妈妈病危了！"
这句话像钉子一样将她钉在原地。她想起那些林轩缺席的早自习，想起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想起那天韩梦瑶手腕上和林轩妈妈病房窗帘同色的蓝宝石手链...
但她没有回头。旋转门将混乱的会场关在身后，初夏的阳光像钝器般砸在她头上。出租车驶离文化中心时，她透过后窗看见林轩追到马路中央，被韩梦瑶死死拽住胳膊。
车后座放着今天的校报，文艺版角落有篇不起眼的报道：《高三学生林轩照顾病母三年，医院学校两头奔波》。照片上，林轩趴在病房的小桌上写作业，床头柜摆着熟悉的牛皮纸信封——就是那天他想要给她的那个。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是比赛没发挥好？"
恬小雅这才发现泪水己经浸湿了衣领。她死死攥着那张报纸，首到油墨字迹在手心晕开成模糊的灰斑。
手机疯狂震动，陈昊的来电一个接一个。最后发来的消息写着："你知道你刚才毁了什么吗？教育局副局长就在台下！"
她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时，天空开始下雨，和那天归还徽章时的雨一样细密冰凉。
家门口的信箱里，静静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但那个工整的字迹她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雨水己经浸湿了信封一角，露出里面淡蓝色的信纸边缘。
恬小雅站在雨里，手里拿着被淋湿的信封，突然明白了很多事——韩梦瑶频繁出现在医院的原因，林轩身上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还有那条和林轩妈妈病房窗帘同色的蓝宝石手链...
雨越下越大。信封上的字迹开始晕染，像那个夏天林轩送她的红嘴蓝鹊徽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