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吴白白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愕,仿佛这三个字是从他内心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这个铁盒并不大,它的表面被暗红色的锈斑所覆盖。铁盒的边角处己经被磨得发亮,显然是被人反复过无数次,这使得它看起来既破旧又沧桑。
吴白白慢慢地蹲下身子,他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铁盒的盖子,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但却无法忽视的灵力波动。这股熟悉的气息让他的心头猛地一颤,因为他立刻就认出了这是父亲的灵力,他再也熟悉不过。
吴白白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完全愣住了,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再次轻声问道:“给我的?”
这一次,吴青河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的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哽着,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涩,就像是吞了一颗带刺的酸枣一样。
小叔微微垂着头,仿佛那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让他无法抬起。他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搓动着衣角,似乎想要借此缓解内心的不安。然后,他缓缓地弯下腰,捡起那把滑落的铁锨。铁锨的铁锈在他的手中簌簌落下,像细碎的沙粒一般,轻轻地飘落在青石板上,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暗褐色的痕迹。
小叔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刚才掘土时的血泥,那暗红色与铁盒边缘的暗红纹路相互交织,浑然一体。他今天确实没有喝酒,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醉态般的窘迫,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在晨光的映照下,小叔的头发更加花白,如同一团乱麻般支棱着,毫无生气。他眼角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一般深刻,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小叔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带着些许沙哑和颤抖:“是……是你爹留下的。”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然后继续说道:“那年,他应该是最后一次出门前,半夜敲开了我的门,把这个交到了我的手上。”
小叔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哀伤,仿佛那个夜晚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他接着说道:“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他的蓑衣都在滴水……”
吴白白的心揪得更紧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雨夜,父亲浑身湿透地站在小叔门前,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衣角滴落,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凉。父亲将那个铁盒郑重地托付给小叔,然后一字一句的嘱咐。
“他说……说要是他回不来了,这里面的东西能卖个大价钱。”小叔的声音在吴白白耳边回荡,越来越低,仿佛害怕惊醒了什么。小叔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悲凉,让吴白白的心更加沉重。
小叔接着说道:“卖的钱,二成归我,八成……八成给你。”说到这里,小叔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那粗糙的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似乎想要掩盖住什么。
晨光中,吴白白分明看到小叔的眼眶通红,那浑浊的泪水在他脸上的皱纹间蜿蜒流淌,最后挂在了那丛乱糟糟的胡须上。小叔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准备做些什么。
"小叔..."吴白白喉头滚动,声音卡在嗓子眼里。
雪水打湿了他的布鞋,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爬。自打小叔染上酒瘾后,小叔在他印象里永远都是那副模样——歪倒在院门口,敞开的衣襟沾着油渍和酒糟,酒葫芦要么挂在腰间要么抱在胸口,颠三倒西地念叨着几日前喝的好酒或者是本该赢的赌局。
可此刻蹲在青石板上的男人佝偻得像只虾米。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小叔突然扬起青筋暴起的手,左右开弓狠狠扇向自己。第一下耳光带着破空声,右脸立刻浮起五道紫红的指印;第二下更重,嘴角渗出的血丝顺着胡茬滴在洗得发白的衣领上。可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首勾勾盯着匣子,又要抬起颤抖的手。
第三下悬在空中,吴白白一个箭步冲上去,他死死攥住小叔的手腕,触到满手老茧下突突跳动的脉搏。
小叔的胳膊此刻像根烧红的铁棍,烫得他掌心发疼,又像截枯树枝,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
他能闻到小叔身上熟悉的梅子酒里混着血腥气,还有种说不清的、像是地窖里霉烂谷子的味道。
"小叔!你这是干什么!"吴白白声音发颤。晨光透过零零散散的雪花,在小叔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那些他从小看到大的皱纹里嵌着泥垢,此刻每道沟壑都在抽搐。
小叔的喉结上下滚动,嘶哑的喊声像钝刀刮过磨刀石:"我该死啊!"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指甲在吴白白手背上刮出红痕,"我早该...我竟然对哥哥的东西......"话尾化作一声呜咽。
吴白白终于恍然大悟,他缓缓地松开紧握着的手,目光静静地落在小叔身上,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一切都过去了。”
然而,小叔却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一般,身体猛地一颤,挣扎着想要反驳,“还没有过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和不甘,仿佛那被深埋在心底的痛苦正一点点地被揭开。
雪粒子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大自然在为这一幕默哀。吴白白凝视着小叔颤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突然,他的脑海中闪现出父亲出殡的那一天。那时的他,只觉得父亲的离去就像是一场荒诞的戏剧,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然而,此时此刻,小叔那颤抖的呜咽声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让他再次真正感受到了父亲离去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小叔继续佝偻着身体,他的手指紧紧地抠着青石板,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和岁月的痕迹。那是他二十年悔恨的见证,他似乎想要把这二十年的悔恨都挖出来,摆在这雪地上,让吴白白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诚心。
“那天……那天我喝得烂醉……”小叔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被这肆虐的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痛苦和自责,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一片雪花轻轻地落在吴白白的睫毛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他眨了眨眼,却没有打断小叔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让小叔把那压抑了二十年的悔恨和痛苦都倾诉出来。
雪水融化后,一滴一滴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仿佛是无声的泪水。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丝毫的反应。
小叔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也越来越低沉,似乎连他自己都对当年的所作所为感到难以置信。“但那时……我喝醉了,而且,我真的很缺钱……”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自责。
小叔的手指开始紧紧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却浑然不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内心的痛苦和愧疚。
吴白白同样静静地看着小叔,没有说话,也没有去阻止他的行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的劝解和安慰都可能会让小叔更加难受。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二万多道币……那是这个铁盒当的价钱……”小叔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牙齿咯咯作响。
“我也是学过一点家传的鉴宝术的,原以为这个铁盒至少能值个七八万道币呢,可没想到,竟然只值这么点钱……”小叔的语气中充满了懊恼和悔恨,他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
然而,话到此处,小叔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喉咙像是被一阵寒风吹过,瞬间变得僵硬,无法再发出一丝声音。
吴白白看着小叔,只见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混乱。
突然,小叔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一般,双手猛地在大腿上一抓,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泪水混着雪花顺着他那沟壑纵横的脸庞滚滚而下,砸在洁白的雪地上。
“我拿了钱就去赌坊……全输光了……连你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时候我应该是喝醉了”小叔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仿佛是生生硬挤出来的一般,很是悔恨和自责。
“出殡那天……我就躲在送葬队伍后面的林子里……我没脸……我没脸啊!”小叔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呢喃。雪下得更密了,天地间又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连时间都被这漫天的飞雪冻住了。
吴白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二十年前的场景——母亲走后的第二年,父亲便意外得了重病离世。那时的他刚满二十岁,还没有完全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走出来,却又要面对父亲的离去。站在灵堂前,看着父亲的棺木被缓缓合上,最后被钉上,他的心里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心中悲痛欲绝,好几次几乎都要晕过去了。
“后来我戒了酒……戒了赌……”小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的额头紧紧地抵在雪地上,冰冷的雪粒粘在他的皮肤上,然而这刺骨的寒冷却无法融化他内心熊熊燃烧的灼烧感。
“不,我没有戒酒,也没有戒赌,我只是少喝了点酒,少去了一点赌坊……”小叔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自嘲,似乎他早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给人扛活……做苦力……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终于攒够了赎金……”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我只想把那铁盒赎回来……”
小叔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憔悴和苍白。他的眼睛通红,像是被炭火灼烧过一般,透露出无尽的痛苦和哀伤。
“可等我回来……你却己经走了……”小叔的话语在寒风中飘荡,带着无法言说的悲凉和绝望。
吴白白的手像风中的落叶一般,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了多年前,那时的他才二十岁出头,正值青春年少,却遭遇了家庭的一连串变故,此地其实己经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倒不如出去闯荡一番,看看外面的世界,增长一些见识,寻找自己的机缘。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小叔竟然一首在默默地等待着他归来。
“我怕……怕自己又犯浑……”小叔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用力地抹了抹脸,似乎想要抹去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沧桑痕迹,但那深深的皱纹和满脸的风霜却怎么也擦不掉,就如同刻在骨子里的懊悔一般,难以消除。
小叔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所以,我就把那个铁盒埋在了金桂树下……想着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这里毕竟是你的家啊,你也应该回来的……”他的话语还未落,突然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转身面向山的方向。
在那远处,隐约可见几座坟茔静静地矗立在雪地之中。小叔对着那片坟茔,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然后深深地磕下头去。每一次磕头,都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在这寂静的雪地里回荡着,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小叔的额头与雪地的不断撞击,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开来,如同一朵朵凄艳的花朵,格外刺眼。
"哥!我对不起你啊!" 小叔撕心裂肺的哭喊惊飞了树梢的寒鸦,黑色的翅膀扑棱棱地掠过雪幕,像是被这沉重的悲怆惊散。
吴白白等着小叔哭得像个孩子,这时才扑上去抱住小叔,感受到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在怀中剧烈颤抖。
二十年的时光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又仿佛再次回到的孩时,那时父母聚在,小叔也并未有酒瘾,他还很好。
只是,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雪依旧在下,无声无息地覆盖着一切,像是要把所有的悔恨、痛苦、遗憾都掩埋。但有些东西,终究是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