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不大。
无法为两个成年男子遮挡风雪。
宁澈将大半的伞都撑在沈云见头顶,将他遮得严实,自已全部的左肩都在伞外。
任由雪花片片落在他身上。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东宫门口时,沈云见转身,看见宁澈左肩上的雪,眸子闪了闪,对他道:
“多谢王爷冒雪相送,王爷回去吧。”
他说罢,对守在门外的陈公公道:“叫人备了步辇送王爷回去。”
宁澈拒绝:“不必。”
他说不必,沈云见也没强求。
只是看着宁澈身上单薄的外衫,到底还是没忍心,脱下了自已身上的大氅,亲手披在了宁澈身上。
随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院里。
沈云见敢怠慢宁澈,陈公公却不敢,看着宁澈,笑得一张老脸上全是褶子。
“王爷,您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叫人备步辇,送您回去。”
宁澈站在门口,看着沈云见进了花厅,抬手示意陈公公不必,之后便继续撑着那把小伞,踏上了来时的路。
沈云见说到做到。
翌日一早,便去了朝凤宫,一副要死不活地模样,瘫坐在皇后面前。
皇后对皇帝没什么情谊,但儿子是亲生的,母子之间感情甚笃。
她看着沈云见这副德行,没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
“太子近日愈发随性了。”
沈云见嗯了一声,招呼皇后宫里人:“都下去吧,本宫有要事与母后相商。”
尽管皇后还没发话,但朝凤宫却没人敢忤逆沈云见的意思。
闻言纷纷行礼告退。
沈云见等着那些人走远了,才将无处安放的两条大长腿来,搭在了面前的小几上。
整个人后仰,靠在椅背上,没有半分太子该有的得体坐姿,活像市井中的泼皮无赖。
皇后倒是宠他,知道自已儿子在人前装得够累了,也不计较他在自已面前的片刻放肆。
只替他倒了茶,问道:
“何事让你这般心浮气躁?”
沈云见将右腿从左腿上拿下来,又将左腿搭回右腿上:
“母后,您说,我们能斗得过宁澈吗?”
皇后一听这话,眉头便蹙了起来。
其实按理来说,无论是她,还是沈云见,又或是宁澈,从一开始,都是受了太后的庇佑。
但宫里待的久了,心就被蒙蔽了。
如今太后老糊涂了,宁澈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再想让他放权,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些年宁澈是如何一步步将朝堂牢牢把握在手里的,皇后都看在眼里,说真的,要真说起“斗”,皇后心里也难免跟着发怵。
她叹了口气,直言道:“难。”
沈云见没吭声。
皇后道:“可宁澈到底只是摄政王,膝下又无子嗣,待他百年之后,这大历的江山还是要交还于沈家手上的。”
“说句识时务的话,何必与他斗?”
沈云见看着皇后:“母后,不是我说,宁澈算起来年岁也没多大,待他百年之后,您就知道我不会先走一步了?”
皇后闻言,抬手戳了沈云见一下:“说的什么混账话?”
沈云见道:“我不止混账,我现在还没出息,母后,说真的,这皇位究竟有哪里好,古往今来成帝王者,谁人不是孤家寡人?”
“斗死了兄弟姐妹,熬走了血肉至亲,迷失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里,终其一生困在这座牢笼里,就该是我的人生吗?”
皇后沉默许久。
“你这是突然悟道了?”
沈云见听着皇后平和的语气,有些惊讶:“我以为您会骂我没出息。”
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已的衣摆:
“我这一生没一件事是自已做得了主的,嫁于你父皇,成了这六宫之主,若非太后帮衬,早些年连你都险些没能保住。”
她说完,看向沈云见:“但是儿子,这是命。”
“你若不争,就只能沦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不仅是你我性命难保,恐怕就连你外祖一家都要受牵连。”
“你可明白?”
沈云见恹恹:“儿臣知道,倒也不是打算全然不争,只是想换个方式。”
皇后不解:“什么方式?”
沈云见低着头,看着自已的手指尖尖:“不如让宁澈入赘东宫......”
皇后以为自已听错了。
她张了张口:“摄政王孑然一身,并无姐妹。”
沈云见啊了一声,有些心虚:“儿臣说的不是姐妹,是宁澈他本人......”
皇后抬手,揉了揉自已的太阳穴,饶是她向来情绪稳定,也没能遭住沈云见这句话的杀伤力。
“你是疯了不成?你可知道自已在说些什么?”
沈云见将放在小几上的腿拿下来,看着皇后,一本正经道:
“儿臣没疯,儿臣就是,心悦他。”
“心悦谁?”
“宁澈。”
“..................”
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皇后才消化了沈云见话里的意思,气道:
“你这般折辱于他,他难道不会恨你?”
沈云见啧了一声:“那就让他折辱我。”
皇后抬手给了沈云见后脖颈一巴掌:“你是太子!”
沈云见缩了缩脖子,心道太子又怎么了,谁规定的太子就不能屈居人下了?
只要身心契合,爽不就完了?
何苦非要整个高低上下?
但这话他要是直说,就是在讨打。
于是他还是委婉了些,只道:“只要他也能心悦于我,这事儿就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事,谁敢来打听?”
“到时候争也不用争,斗也不用斗,他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有何不好?”
皇后又给了沈云见一巴掌:
“你这是犯了癔症!你就知道他能心悦你,就能心甘情愿把这江山拱手还你了?”
沈云见乐了,笑眯眯看着皇后:“母后莫要动怒,这事儿准保能成,就看母后您如何帮我了。”
皇后甩袖:“不帮!”
沈云见拽她袖子:“帮吧。”
“不帮!”
“帮帮我吧母后。”
“.......”
"求您了母后,只要事成,这就是万全之策。"
“.......”
"母后~"
“容我想想。”
........
将大历朝摄政王掰弯,收入东宫。
这件事放在皇后眼里,怎么想都是个离谱。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正如沈云见所说,如果真的能成,的确也算得上是万全之策。
她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还是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