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
少女喃喃的话语,落入龙卿卿耳中。
她并没有被少女这突然迸发出来的情绪所感染,只是想着那个男人从容赴死的模样,心里有些好奇。
她想了想,开口道:“他早该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拖到了现在。”
“什么意思?”
龙璃猛地抬头,紧紧看着她。
龙卿卿与之对视,淡淡道:“他不仅是你父亲为你留下的一把剑,还是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
弥漫的情绪硬生生止住,龙璃怔了怔,有些没听明白。
“不然你以为自己凭什么能那么轻松的进入祖龙之地,又那么轻松的取得传承。”
龙卿卿的语气并非质问,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平铺直述。
“他的身体,便是那一把钥匙。”
接着,随着龙卿卿不徐不疾的讲述,一个远远谈不上高明甚至是简陋的故事,展现在了这位年轻君王的面前。
恍然间,少女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条龙。
在祖龙之地,那条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龙。
只记得对方翱翔在苍穹之上,隐隐显露出来的部分,鳞片精致,宛若流银。
“不,可是……他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少女怔住。
“你不是说了,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龙卿卿不再看她,转身遥望皇宫高台。
风吹动起裙角,吹走了桌上那卷手书,直到落在街头,又被路过的行人捡起。
她注视到这一幕,无动于衷。
忽的,龙卿卿突然开口。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也一直认为他会死。”
哐当!
话语落下,伴随着椅子摔倒在地发出的巨大响动。
龙卿卿转头,看见身旁的少女正死死盯着自己。
“在今天之前,我每次想要窥测他的内心,探究他的真实想法,总会被一层奇怪的迷雾遮挡,如同雾里看花,看不清楚。”
“但今天中午不一样。”
“他说他回家了。”
“好像……真的只是回家。”
一贯平静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
……
……
新帝即位第六年秋,一封流落民间的手书,在整个妖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奸人,是真死了?
咱们的陛下终于认清了奸人的真面目,不再沉迷男色了?
不过其实用沉迷男色来形容也不大恰当,毕竟陛下从来只宠幸那一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世人多愚昧,听风就是雨才是常态,现在已经没多少人关心陈安到底是不是真的奸邪之人了,他们只是津津乐道,只道是又多了一份饭后‘茶点’。
次日,全城披上白布,其余颜色皆被责令换下,而一直未修建好的国师府也在一夜之间奇迹般建成,就坐落在和皇宫一墙之隔的位置。
种种迹象无一不在验证着之前的传闻。
那位国师,大抵也许是真的是死了。
于是理所应当的,新帝的名号被他们争先传颂,不再是愚钝不堪,宠幸奸人,而是英明神武,卧薪尝胆,乃至以身饲虎!
原来之前的宠幸,都只是为了最后的收尾做铺垫。
不愧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君王,计谋城府竟能如此之深!
而至于这披丧哀悼一事,自然也只是新帝念及旧情,情深义重的另一种表现了。
又一日,自诩‘从龙之臣’的大将军蒙胜开始在府中大摆筵席,说是要与天同庆,还扬言要在下一次朝会再参那个奸人一本——嗯,尽管某人已经死了。
倒也有真正为陈安发丧的,不过终究是少数了,在这众口铄金之下,甚至连发声都难。
同年冬,朝会在即。
这一天,那位权势滔天的大将军说到做到,不仅剑履上殿,还真就在殿前大骂了一通。
但紧接着,让所有人都震撼的事发生了。
世人口中最会隐忍的君王,在这一刻才真正亮出了獠牙。
有身穿丧衣,神情木然的女子背匣进殿,剑化青蛇,殿前斩将。
有手持御令的亲卫踏进大营,配合事先安插好的内应里应外合,成功接管百万妖兵。
还有不到半人高的‘小女孩’拿着一份名单,挨家挨户的敲门,宣告他们的死亡来临。
唯有那些先前独善其身的,又或是两不相沾的族群,方能苟活于世。
同年冬末。
有史官着墨,试图将那位在任只有短短六年的国师彻底钉死在名为‘奸佞’的耻辱柱上。
但那一夜的具体情况史书上已无所记,只剩寥寥一行字句。
暴君大怒,斩尽史官三十余。
他们想为那位国师的一生画上句号,唯有她紧紧握住了那只笔。
……
后年春,暴君单方面撕毁了与人族的友好条约,率百万妖兵南下。
彼时,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人族摒弃前嫌,七国联盟,于漓江一岸设立防线,几十万修士悍不畏死,只为保家卫国,求一夕安寝。
一场持续近三百年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只是……面对着完全成长起来的暴君,人族的防守显得是如此可笑,接连败退下,防线如决堤般一泻千里。
但正是这样的大环境下,才造就了一个接一个的天才修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大战的第三年,一位来自漓江渔村的少年正式进入到七国高层的视野当中。
大战第一百七十三年,少年背负此世人族所有的希冀,踏上了讨伐暴君之路。
他性情坚毅,剑法通神。
他是世人称颂的不世出天才,是镇守边关三十年的剑仙。
他又名方圆。
曾经有个传他半套剑法的便宜师傅,还有个总是能捡到奇奇怪怪东西的妹妹。
……
事实上,哪怕到了这一步,仍没有人清楚这位暴君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知晓。
她要找人。
找一个不负责任,喜欢自以为是,还抛妻弃子的人。
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人。
他说他回家了,那她便想着总要来漓江对岸看看。
而至于她的这份任性,是否会导致世界陷入无止境的纷争,又或是带来其他更坏的影响,她其实根本不在乎。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曾经那些人才会猛然发觉,原来那位国师的存在……才是令暴君蛰伏,收起爪牙的唯一原因。
……
……
“然后呢?”
“还有,我什么时候抛妻弃子了?”
于废墟之上,少年微微眯了眯眼,凝望天穹。
但有些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回应他,而是重新钻入层云,只显露出一抹隐约的庞大阴影。
地上,那滚滚而来的十万兽潮仿佛受到了新的指令,它们重新集合在一起,然后朝着新的方向行去。
“哥哥,那是什么?”
身旁垂落的手,被另一只柔软而纤白的小手牵起。
“是龙。”
陈安转头看了眼,陈曦不知何时走到了身侧,如今正怔怔抬着头,望向天空。
“很厉害吗?”
闻言,陈安笑了笑,摸摸少女的脑袋,“当然,可厉害了,你没看那么威风。”
“可是……大家,都死了呢。”
少女喃喃着,不再仰头,而是去看地面上的一片狼藉。
到处是残肢断臂,腥臭的血腥味四处弥漫着,鲜红血迹已经干涸,如今只剩下暗红的色泽。
“大世已至,适者生存。”
陈安的话语中,并无太多怜悯。
但少女明显不是,这一幕带给她的冲击,甚至要比当初重见光明还要大。
她垂下头,握着哥哥的手下意识用力,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可是哥哥,你明明……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吧?”
陈安听得一怔。
紧接着,身后传来零零散散的脚步。
他回头,看见了许多熟悉面孔。
有福利院的院长,也有那些曾经一口一个陈安哥哥叫着的孩子们。
他们远远站着,似是不太敢靠近,只敢这样隔空相望。
神色或惊恐,或懵懂,还有些大点的,成熟些的,例如院长和秦守,他们望向陈安的眼神里,便充满了复杂。
伫立在这片废墟之上,似乎只有少年神色寡淡,素衣如旧。
……
……
此时。
一个翼展长达数十米的巨型疣鹰上,一道纤细身影缓缓显现。
一身淡雅宫装,长长的裙摆逶迤身后,眉目冷冽,容貌绝美。
然而,她口中的自言自语,却不由让人听了大跌眼镜。
“哼哼,臭相父,坏相父,这次总算被我逮到了吧?”
“看我那么拉风的出场,不把你迷的死死的?”
她想到来时祖奶奶传授的‘钓男人’秘籍,就是让她一定不要轻易倒贴,而是像刚刚那样,留下一个完美且深刻的印象后掉头就走。
据祖奶奶说,这可是她曾经谈了三千个道侣才悟出来的独门绝技。
而在两人印象里,那个男人可是连一场像模像样的恋爱都没谈过……
想到这,少女眉目一冷,又充满了干劲。
等着,等她把这个世界打下来。
到时她倒要看看,你还‘回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