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院落之内,正在上演一场普普通通的生离死别。
“对不起啊夫人。”邓厨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往外吐:“我还是这么冲动,我冲动了一辈子……”
“但是见不到你啊,我担心啊。”
他说着,自已眼睛就湿了:“他们不让我进去。”
“可是你在里面,你在里面害怕怎么办?”
“那些人都拿着刀。”
“可是你连菜刀都不会使,他们要是想伤你怎么办?”
“我就乱了,就急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断断续续的眼泪。
绵长而愧疚的无奈。
邓厨子垂下手,却摸到了刘氏手臂上的纱布。
他一下就慌了。
“他们还是伤了你?”
“他们还是伤了你!”
他一个使劲想要起身,随之而来的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刘氏吓得不行,赶紧道:“我没事,是小伤,是我躲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没有人伤我!”
他此刻有些后悔,自已认知里弱女子逃跑时多少会带点伤,所以给了自已一刀。
谁知这反而刺激了邓厨子。
话刚说完,邓厨子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得很伤心。
“我真没用啊,夫人。”他说。
“明明要一辈子护着你的。”
“可是我现在要走啦,我要走啦。”
“你该怎么办啊。”
“以后没人帮你做事啦。”
刘氏赶紧为他擦眼泪:“你少哭,等会儿伤口裂开了。”
“我可以照顾好自已的,我们有一个好主子,她也不会亏待我……”
“是、是吗……”邓厨子的回光返照也就方才那一瞬间。
他又感觉那种沉沉的坠意从四肢百骸逐渐蔓延开。
意识到自已时间不多,他赶紧道:“在我们老家的树下,我埋了一坛酒。”
“那是给你的。”
“酒的旁边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我邓家的房契地契。”
“你收着。”他在刘氏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接着道:“你不要怨咱娘藏着掖着不给你这些,她有时候是小家子气了点。”
“但是她早就偷偷把这些东西给我了,说等咱们从陈国回来就给你……”
“你是她认定的媳妇,你也是我认定的夫人。”
“以后带着这些钱,你也好寻个更好的……”他话没说完就被刘氏捂住嘴。
“你再说这些,我就随你一道去了!”她恶狠狠道。
邓厨子先是一愣,又咧嘴笑了。
“嘿嘿,不愧是我媳妇儿。”
“凶点儿好,凶点儿别人不敢欺负你。”
他感觉视线的顶端逐渐变得朦胧。
视野在缓缓变窄。
周围的一切都被温柔的白光侵占。
很沉,但很温暖。
他像是躺在被阳光晒透了的白色棉被上。
是夫人亲手弹的棉花。
“翠翠啊……”他最后说。
一切的嘈杂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
一切定格了。
那张眼泪纵横的,叫人眷恋的脸。
……
遥远的歌声飘摇着传来。
温软动人,又清脆得像一只黄鹂鸟儿。
歌词是他熟悉的,故乡的山歌。
“哥哥你要往哪去?妹妹我撑船将你送唻——”
邓阿宽猛地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碧蓝如洗的一线天。
两侧青翠山峰向上,高耸入云。
船儿晃晃悠悠,他仰面朝天躺着,明亮的天光晃花人眼。
悠悠的歌声变得清晰起来,回荡在耳边。
他支起上半身,就看见船头那手握竹竿撑船的纤细身影。
听见背后的动静,少女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
“阿宽哥,醒啦?怎么样,我撑船稳吧!睡得如何?”
邓阿宽摸了摸自已的脸。
自已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又戛然而止的梦。
但那是什么梦呢……
心口有点空落落的沉闷。
但很快被少女明媚的笑颜冲散。
他站起身,伸手接过少女手中的竹竿。
“翠翠,你去后面歇,我来。”
刘翠翠便欢喜地松了手,两三步跳到背后了。
碧绿的河水无声静流。
木船如同一支画笔,将圈圈涟漪印在那小河上。
前方便是炊烟袅袅的村落。
少年已经扬起了歌喉。
“我要为我心上的花朵哟,在树下埋上求亲的酒。”
“待到秋天的麦子熟了,酒香绽放在家家户户的门口——”
船儿缓缓开远。
……
邓厨子已经没了气息。
赤枫将人小心翼翼地放下,面无表情站起来。
又面无表情走出去。
至少要找到那几个捅了邓厨子的人,他想。
臃肿矮胖的身子随着他的迈步缓缓拔高。
他的气息也在节节攀高。
等他的气息攀升到一个反常的程度时,躲在墙后面的青辰蹲不住了,她撇下捂着嘴巴偷偷哭的沈梦鸥,一个翻身就站到赤枫的面前。
“不管你现在要做什么,现在不行。”她冷淡道。
赤枫没有说话,直接出手。
换在平时,他根本在青辰的手下走不出几十个来回。
但这次,他们打得有来有回。
这一架从白天打到了晚上。
沈梦鸥感动完了吃了饭回来,就看见院子里摆着三具尸体。
邓厨子是真的,其他两个是累瘫了的。
她顿时就不乐意了:“你俩动静这么大,出手又狠,别人都不敢进来触霉头,到底要不要让邓厨子入土为安了我请问呢?”
青辰有心让赤枫发泄,打到后面发现这人好像冥冥之中突破了一个境界,顿时开始认真应对,不知不觉自已就打入了迷。
赤枫完全是含着感情出拳,无能为力带来的愧疚和愤怒叫他无所适从,只能拼命挥洒体力。
然后两个人都躺下了。
沈梦鸥走进来一人一脚:“赶紧起来别在这挡着人家做事了!”
安慰人确实是她的弱项。
只能用伪装的生气去试图反向带动人情绪。
赤枫没有回答,默默地爬起来往外走。
青辰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来,轻飘飘落到沈梦鸥的身边。
“我还是很少见他这个二愣子生这么大气。”她冲邓厨子的遗体行了一礼,两人转身往外走。
“不过他这次与人朝夕相处这么段时日,也算是有好处。”
沈梦鸥轻声道:“好处是有,代价有点大。”
她没敢回头再看一眼邓厨子,怕自已也愤怒起来,做一些不太理智的决定。
比如叫人连夜偷袭萧梧平在驿馆的大本营之类的。
“我有一个小问题。”沈梦鸥突然想起了什么。
“真正的刘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