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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丑态

孙伏手艺不错,满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

他们老家的月饼样式比较特别,看上去更像个圆乎乎的馒头,外部还印着红色的人物图样,看上去像是什么神话里的娘娘。

卫星河最先放下碗筷,抱着月饼一边啃一边看外面渐渐歇下去的小雨。

孙伏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趴在窗边叮嘱道:“小宝,窗边凉,别直接跪在地上看。”

孙牧此时刚放下碗,正要去桌边倒水喝,见状一句话没说,顺手挪了一个垫子在卫星河腿边。

“哦,谢谢。”

她跪在垫子上继续看窗外,孙牧就继续沉默地喝水,沉默地坐回桌边,低头也不知道在玩什么。

卫星河把月饼拍了个照发给奶奶和翟文归看,翟文归随口问了句哪儿买的,奶奶则过了好久才回了句:“自已吃点好的啊,图吉利。”

卫星河回:“嗯,知道。”

奶奶吸烟几十年,近来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太好。她昨天回来之前还检查过一遍奶奶吃的药,有些治高血压和支气管炎的药剂,看着似乎都是些常见的慢性病药,也没别的治疗办法,只能慢慢养着。

她仔仔细细嘱咐奶奶按医嘱用药,别自已瞎买,一遍又一遍的就怕小老太太固执。

“大哥,嫂子,雨快停了,我先……走了啊。”

身后传来孙牧的声音,卫星河回头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手里攥着车钥匙。

孙伏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这么着急?你有事儿?”

孙牧:“……嗯,没什么事儿,但是挺晚了,觉得该回家了。”

孙伏点点头。

“行,走吧。但是走之前先过来给我把碗洗了,洗完再走。”

孙牧本来还低着个头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这一下立马抬头一脸无语地看着孙伏。

孙伏冲他招招手,“过来啊,没听见?”

孙牧“啧”了一声,“行行行,你是我亲哥。”

卫星河见状,扒着窗台忍不住笑了。孙牧余光里看见她盯着自已笑,一下子又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他抬头看着孙伏,刚才顺口玩笑的话变了个味道重新翻到了嘴边。

靠……亲哥啊,他亲大哥啊,他怎么敢的……

孙牧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刚被孙伏打断的情绪重又涌上来,一团雾气浓郁地堵在心头。

算了吧,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他碰巧跟他哥喜欢同一种类型的而已。只要他忍忍,过段时间或许就忘了。

孙牧给自已做好了心理建设,站在水池前一边洗碗一边深呼吸了好几次。

可是刚洗了一个碗,身后就传来了卫星河的声音。

“别听你哥的。”

孙牧下意识回头,就见卫星河笑着看着他,正随意地用手挽头发,腿上放着小画本,上面是她刚随手画的静物速写。

“辛苦了,下回还过来让他给你做好吃的。”

她逗他玩一样打了个响舌,但孙牧的视线只能看到她的发丝一点一点被束到鱼尾夹里,黑而直。

那一瞬间,孙牧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血脉相连。

确实是血脉相连,所以他一定会和他大哥拥有极为相似的偏好,会很巧妙地被同样的细节触动,会很轻易地被同一类特质、性格所吸引。

他不用去问就知道他哥一定是喜欢卫星河身上那股韧劲儿,乐意的时候软乎乎的哄得人昏头转向,某些时刻却又理智成熟得让人意外,仿佛之前的温柔可爱都是假象,让人完全抓不住。

他知道,如果是他先遇到这么一个大姐姐,平时一口一个“弟”笑眯眯地喊着,玩他跟玩狗一样熟练,把他迷得晕头转向,自已又从容理智得可怕,看自已的眼神戏谑又清明,那他一定会陷进去。

一定会。

他就喜欢这种能拿捏他的姐姐,懂他不懂的领域的姐姐,气质莫名随性帅气的姐姐,能管他让他服气的姐姐。

他很乐意让小小一只的可爱姐姐坐在他胳膊上,揪着他的耳朵指挥他抱着姐姐往这儿走、往那儿走。

他乐意极了。

如果他有姐姐的话。

孙牧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几乎完全在一线之间崩溃,新的企图仿佛新生的种子正生机勃勃地顶起脊背正要冲出土层。

“行了,你走吧,剩下我来。”

孙伏的声音阻断了他的思绪,瞬间,种子就没了生长的气力。孙牧看着身侧跟自已同父同母一起长大的大哥,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真是操蛋。

孙牧吐了口浊气,扭头离开了。

中秋国庆期间,齐昀景是明着发话说可以休息几天不用忙着赶工作的。但卫星河想起自已之前跟林肴讨论的时候好像把随手记录的笔记落在工作室里了,因此想着去拿一下。

她去工作室一向是随时用钥匙进,没什么预约的讲究,因此,在一推门看见齐崇年横着歪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她着实愣了一下。

齐崇年的卫衣帽子盖住了上半张脸,抱臂躺在沙发上呼吸均匀,似乎正在小憩。卫星河只看了一眼,就秉持着礼貌的原则放轻了动作,打算尽量小声地找自已忘在这儿的几张记过的笔记。

但她预料错了,齐崇年没睡着,只是在假寐,因此她刚关上门回头就看见他敏锐地掀起卫衣帽看着自已。

卫星河举了举手中的钥匙,解释道:“我来拿东西。”

她说完就径自走到放杂物的架子上找纸张。

齐崇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起来看着她。

“你在找什么?”

见她半天没找到,齐崇年忍不住问了句。

卫星河闻言动作顿了下,随口应付道:“没事儿,就找点东西。”

这是一句废话。

齐崇年问了两三次,她都是这么翻来覆去地用废话应付过去的,明明自已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但就是屡屡驳回他的问题。

齐崇年其实最开始很纳闷,他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见她实在找不到东西所以想问问用不用帮忙,但卫星河完全没给他问出口的机会。

直到被拒绝两三次之后,他便立马回过味儿来,从卫星河弯腰翻文件柜的侧影里品出了些东西。

她好像……挺不喜欢自已的。

齐崇年茫然地盯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已做过什么得罪了她。

卫星河在柜子里找到了随手跟杂物一起放进去的几张画纸做的笔记,数了下一张不少之后,就利落地离开了工作室。

她看了齐崇年一眼,明显是出于礼貌道:“拜拜。”

齐崇年回复的“拜拜”还没完全传到卫星河耳朵里,她就先一步关了门。

国庆节后几天,卫星河去孙伏家待了几天。孙伏其实对旅游颇有兴趣,但卫星河不想动弹,于是只好搁置了出游的计划,每天跟她一起窝在家里。

白天的时候,孙伏好不容易说服卫星河陪他一起去攀岩馆玩。卫星河去了之后,在旁观看孙伏罕见地穿着无袖攀岩上衣,戴着手套和护膝矫健地翻跃垂直甚至倒挂九十度的岩壁时,终于从他发力的动作里找出了他胳膊和大腿上坚硬的肌肉是怎么练出来的了。

她没怎么见过孙伏这样岩壁雪豹一样具有冲击力的样子,一时间觉得很有意思,让孙伏下来带她一起玩。

于是孙伏就协助着专业的教练一起看着她爬低矮的抱石。虽然抱石高度只有三四米,底下还铺了厚厚的防摔垫,但由于是无保护绳的,初学者一般都会比较害怕。

但,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的卫星河却是越高越兴奋,除了体力有点差,其余的兴趣、胆量全都猛得要命,猛得孙伏忍不住一脸担忧地在底下向日葵一样跟着她转悠,一副就怕她掉下来的样子。

当天玩得太嗨,卫星河忍不住跟孙伏一起在餐厅里喝了点酒。孙伏不能开车了,于是叫新调来的司机过来把车开回公司,自已喊了也在外边玩的孙牧过来顺便接两个人回孙伏家。

孙牧当时正在大学里上课,一边上一边用手机噼里啪啦地给齐崇年发消息,乱糟糟的发了一堆“我疯了我最近要疯了”,给齐崇年弄懵了,问他怎么回事儿,他却又说不出口,只能自已直叹气。

他大哥叫他过去接人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已怀着什么心情答应的。总之,他非常快速地从课堂上溜走,开车就去攀岩馆了。

卫星河今天玩累了,又喝了点酒,一上车就靠着孙伏合眼假寐。孙牧只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卫星河的半张脸,一句话也说不上。

他一路怀着说不出来的焦急和不甘到了孙伏家。下车的时候他没说话,但也没走,坐在驾驶位一动不动等了两秒。果然,他大哥随口道:“天晚了,你要回家,还是在这儿睡一觉?”

孙牧在暗处闭了闭眼,语气尽量自然道:“在这儿睡一晚上吧,懒得回去了。”

孙伏不做他想。

“行,你自已进去。”

他不是第一次在大哥家住,自有他常用的房间,因此孙伏根本没有在意他,揽着有点酒意上头的卫星河进了主卧。

孙牧进了自已常住的房间,便与主卧近乎隔绝,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待在这个死寂无人的空间里一样,原本熟悉舒适的环境因为这份隔绝而显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最终只能咒骂着自已揉了揉脑袋发泄。

他来这儿住干什么?刚才他一定是脑袋坏掉了,就算在这儿住一晚上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屁也没有。

孙牧觉得自已无比傻吊,几乎就要转变主意立马掉头回家。但,这个想法,在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就被完全打破了。

他下楼去喝水,却在路过主卧的时候乍然听到了一点声音。

那一瞬间,孙牧站在寂静无人的楼道里,呆呆地望着前方,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搅在了一起,所有的脑细胞都停止了工作,全身只有左胸膛还蓬勃地跳动。

一股电流从脚底窜到头顶。

他在悲哀之余还有空自嘲地想,他也不是什么都得不到,这不,他得到了一些残羹剩饭的幻想,不是吗?

卫星河玩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自已玩开心了就无聊地不管孙伏直接跳下床去喝水。

孙伏狼狈地半跪在床上,哄道:“别玩了,小宝,快过来,坐过来。”

卫星河冲他吐了吐舌头,理了理鬓边汗湿的头发,因酒醒过后过分空虚的胃宣布道:“我先找点东西吃。”

说完,她来不及看孙伏的表情,就压下门把手去厨房找白天剩的半块小蛋糕。

只是路过楼道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了些奇怪的声音。

她胆子不算很小,但还是被深夜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细微的人声吓了一跳,警觉地查找声音的来源,发现……

声音来自于一道没关好甚至还从门缝里透出光线的房间。

她停留在门外迟疑地回想了一会儿,终于从之前微醺的记忆里找出这可能是孙牧住的房间。

不是鬼,是人啊。

卫星河完全放松下来,摇摇头自如地路过那扇门。

但从门的一边走到另一边的过程中,卫星河无意一瞥就发现,开着的门缝正对着屋内的床,她几乎一下子就与躺在床上的孙牧隔空对上了视线。

卫星河愣住了,孙牧……

孙牧也愣住了。

但他的表情跟卫星河不一样,卫星河有点惊讶,而他,明显目光呆滞地半张着嘴巴看着门外卫星河的身影,目光闪烁,却始终没有离开,身上盖着被子,靠在床头躺得很好。

卫星河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孙牧大概是因为要睡了,所以没穿上衣,他露出来的肩膀让她一下子想起第二个世界里发生过的事。那一瞬间,她又对孙牧产生了些动摇的兴趣。

她暗自挑眉,赶紧打算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离开这里,但,孙牧却莫名其妙在这种情况下喊了她一声。

“……嫂子。”

卫星河脚步迟疑住了,满意疑惑他喊他干什么,但还是应了一句:“啊,弟?怎么了?”

孙牧的身影在门缝里若隐若现,声音听着有点怪异,但又让人说不出哪里怪异。

“嫂子,你在那儿干嘛?”

卫星河心想,他就为闲聊?

“我饿了,拿点东西吃。”

她没听到回应,正打算离开,孙牧却又开口了:“嫂子。”

卫星河彻底懵了,问:“怎么了?有事儿?”

孙牧沉默了很久,又回答:“没事。”

卫星河:“哦,那我回去了。”

孙牧:“等一下——”

卫星河皱着眉,没理解他到底要干嘛,只听他又叫了一遍:“嫂子。”

“……啊?”

“嫂子……”

卫星河没回应,狐疑地站在原地,满心不解但又觉得开别人的房间门不太好。

门内的孙牧,腰腹间盖着厚重的被子,眼睛紧盯着门外,腮咬得死紧。

他有点想哭,但又哑着嗓子哭不出来。巨大的刺激让他直打激灵,脑子里想象的画面一幅接着一幅,甜蜜可爱得要命,但现实又憋屈、难受得慌。身上覆盖着细密的汗珠,热得人躁郁不堪,仿佛体内有一座压抑了许久也没办法喷发的火山,岩石咕嘟嘟地被烈火炙烤。

他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已完了。

彻底完了。

因为他发现假如卫星河在这个时候随便因为什么原因打开他的门,哪怕是嘲笑他的丑态,他都会兴奋地直发抖。

手臂青筋暴起。

在卫星河疑惑地回应了一句“干嘛”的瞬间,孙牧耳朵里听着她的声音,颤抖着阖上了眼睛。

脑内思绪瞬间飘远,手臂和大腿都在发抖。

良久,他睁开眼睛,呆呆地垂头半天,忽然颓然道:“嫂子,我……”

“我就想问问,冰箱里还有没有别的吃的。”

卫星河心想就这事?

她如实回答道:“有啊,还有半块小蛋糕,你想吃自已去拿吧。”

“嗯,知道了,谢谢嫂子。”

门外卫星河的脚步声走远了。

孙牧脑袋靠在床头,手伸了出来,颓然地垂在一侧。

湿哒哒的,但在无声的夜里,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