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周斌踩着自行车拐进厂区大门。
两个值班门卫看见他，立即并拢脚跟挺首腰板，周斌扬手扔过去两根大前门：
“哥几个辛苦了。”
车铃叮当声中，后座传来门卫压低的笑声：“周工又给咱们改善精神伙食。”
技术处总工办公室内，刘工正对着电话听筒点头：
“是是，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落实。”
抬头看见周斌进来，老花镜往鼻梁上一推，
“来得正好，昨天在靶场把三车间那帮刺头收拾服帖了？”
“就是帮新同志纠正持枪姿势。”
周斌把帆布包搁在窗台上，铝制饭盒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您刚才电话里说有事？”
刘工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你那个热电偶攻关组，要不要再添把柴火？”
见周斌要开口，刘工眼睛眯了起来，“先说好，这次是后勤处主任的外甥。”
周斌会意，扬了扬手中的实验记录本：“我这正缺个记录数据的，您看......”
“就安排个三助！”刘工啪地合上钢笔帽，
“回头给你份名单，把技术处那几个刺头也塞进去。
“师父您这招高明，既堵了上面的嘴，又让刺头们没处躲清闲。”
周斌笑着把记录本摊开，“不过丑话说前头，要真来个混日子的......”
“让他天天给你抄数据！”刘工从抽屉摸出张纸条，
“下午两点，小林带人过去找你。”
正说着，走廊传来脚步声，赵国柱探进头：
“周工，厂办来人找您，说是要现场看热电偶测试。”
周斌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工装外套，对刘工眨眨眼：“得，镀金的来了。”
经过走廊时，他顺手把窗台上蔫了的君子兰搬到阳光下。
实验室里，周斌正俯身调试着热电偶补偿导线。
穿中山装的青年快步走近，“周工，我是宣传科小王。”
“王干事辛苦。”周斌用棉纱擦着手，“是为新型热电偶的报道素材？”
小王环顾西周确认无人，压低声音：“李处长想请您去小会议室坐坐。
本来要亲自来，但最近厂里在抓劳动纪律......”话尾的余韵在仪表嗡鸣中格外清晰。
正好要测试间歇运行数据。”
他转身吩咐助手，“小李，每半小时记录一次冷端补偿值。”
经过工具柜时，顺手将歪斜的“安全生产300天”标牌扶正。
走廊拐角处，前天帮忙盯试验的赵国柱抱着档案袋迎面走来。
两人擦肩时，周斌听见极轻的提醒：“厂里新到了批镍铬合金丝。”
周斌刚转过行政楼拐角，就看见后勤处办公室的绿漆木门虚掩着。
他屈指在门框上叩响三声，里头传来带笑的声音：“小周吧？快进来坐。”
推门而入，李处长正往搪瓷盘里码着核桃，办公桌上摞着几本《后勤物资管理条例》。
这位分管全厂一万多人吃喝拉撒的实权派，此刻像邻家大叔般招呼：
“尝尝山西老战友捎来的薄皮核桃。”
“李处长您这办公室可比我们实验室暖和。”
周斌接过核桃，瞥见墙角堆着半麻袋冬储白菜，这后勤当家的做派倒是实在。
李怀德砸开核桃：“上月你们组领的真空脂还够用不？要我说搞技术的就是太客气，需要什么尽管打报告。”
话锋突然一转，“听说你们攻关组在改制热电偶保护管？”
周斌心里明镜似的。
上个月技术处要车精密螺纹套管，三车间拖了半个月没动静，最后还是后勤处调度科特批的加急件。
他捏着核桃仁笑道：“正要跟您汇报，新设计的铠装结构确实需要精加工......”
“巧了！”李处长拍掉手上的碎壳，
“我外甥就在三车间开六角车床，小伙子手稳心细。你们要是缺人搭把手......”
窗外的北风卷起煤灰，在玻璃上划出细密的刮痕。
周斌想起上周设备科催了三次都没领到的云母片。
他掏出笔记本写下一串参数：“我们正需要车0.2毫米壁厚的Inel合金管，公差要求±0.05毫米。”
“让他跟着大师傅先打下手！”李处长把核桃仁推过来，
“丑话说前头，要是不守你们实验室的规矩.....”
周斌起身时“不小心”碰落那本管理条例，弯腰拾起时轻声道：“其实仓储科有批受潮的镍铬电热丝......”
两人目光相触，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周斌回到实验室时，正撞见小李在调试补偿电路。
示波器上的波形像条躁动的银蛇，忽高忽低地窜动。
“周工，三号仪表又飘了。”小李抹了把额头的汗，工装袖口沾着松香痕迹。
周斌凑近观察波形抖动频率，“把恒温槽温度再降两度，补偿导线要用西线法重新接线。”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实验台，发现万用表的探头线缠成了麻花。
半小时后，当最后一个恒温箱完成温度校准，周斌敲了敲工作台：
“把手头数据归档，咱们开个碰头会。”
正在誊写记录的老赵笔尖一顿，钢笔墨水在格子上洇出个蓝点。
角落里整理铂铑丝的小李差点打翻石英坩埚。
“刚在后勤处开了绿灯。”周斌晃了晃领料单，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实验室格外清晰，
“要给咱们配两个专职机加工，再加三个见习技术员。”
空气突然凝固，老赵的钢笔咔嗒一声合上，小李的烙铁在松香块上滋出青烟。
谁不知道现在正是攻关关键期，这时候塞人进来......
“周工，新来的要分课题吗？”小李憋不住先开口，他负责的冷端补偿实验才做到三分之二。
周斌掏出包大前门散了一圈：“设备科新到了一台车床，正好需要人三班倒做管件加工。”
他划着火柴，火苗在缭绕的烟雾中明灭，
“你们只管把图纸精度提要求，达不到标的零件让他们返工到合格为止。”
小李突然笑出声：“上个月三车间车废了二十根Inel合金管，车间王主任差点把质检科的门槛踏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