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匿名邮件，指节在冰凉的金属边框上压出淡白的印子。
凌晨三点的风穿过未关严的窗缝，卷着落在地板上的朵朵画的蜡笔纸沙沙作响——那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昨晚她教朵朵认的“安全”二字，红色蜡笔洇开一片，像一滴凝固的血。
“小心你最信任的‘妈妈们’。”她轻声念出邮件内容，喉间泛起铁锈味。
上周社区妈妈群里还在组织给她送手工点心，昨天苏小满刚说要站在她这边……可举报材料刚发出去就收到警告，这说明她的动作早被盯上了。
“咔嗒。”
身侧传来细微的响动。
林夏猛地转头，正撞进一双雾蒙蒙的圆眼睛里。
朵朵趴在儿童围栏边，小睡衣的帽子滑到后脑勺，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小熊饼干，发梢还翘着睡觉时压出的呆毛。
“夏夏姐姐，肚子饿。”小姑娘举着饼干晃了晃，饼干渣簌簌掉在围栏网格上。
林夏的呼吸突然舒缓下来。
她伸手把朵朵抱出来，鼻尖蹭过孩子发顶的奶香味，匿名邮件带来的阴翳被暖软的体温融化了大半。
朵朵的小胳膊圈住她脖子，蜡笔盒从她怀里掉出来，彩虹色的笔滚了一地——其中一支明黄色的正好停在她脚边，笔杆上还留着朵朵用牙齿咬过的小豁口。
“我们不指望别人了，好不好？”她对着朵朵的发顶说，“就靠我们俩，还有你的小蜡笔。”
朵朵歪头，肉乎乎的手指戳了戳她鼻尖：“画画？”
“对，画画。”林夏捏了捏她的小下巴，“画点能让夏夏姐姐变厉害的东西。”
第二天上午十点，客厅的落地窗前支起了三脚架。
梅梅抱着相机在调整角度，镜头盖在她手腕上晃出银亮的光：“夏夏你确定不用专业灯？这自然光虽然好，万一过曝……”
“就用自然光。”林夏弯腰把朵朵的小画桌搬到镜头正中央，桌角绑着的彩色气球被风掀起，“我们要的就是真实。人工智能能模仿十万种打光，但模仿不了小朋友歪着脑袋咬蜡笔的样子。”
朵朵己经爬上小椅子，圆滚滚的屁股把椅垫压出个坑。
她从蜡笔盒里挑出粉色和棕色，舌尖抵着腮帮，在画纸上认真涂抹——昨天林夏给她讲《三只小猪》的故事时提到过眉笔，现在画里的小猪正戴着两根“眉笔耳环”，笔杆上还歪歪扭扭画了星星。
“姐姐看！”朵朵突然举起画纸，蜡笔灰沾了满手，“猪猪戴眉笔，好看！”
“叮——”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林夏脑海里响起时，她正弯腰给朵朵擦手。
眼前突然弹出淡蓝色的虚拟界面，【野生眉2.0·蜡笔小新眉】几个字泛着暖光，下方滚动着色彩分析数据：“基于3岁半儿童色觉联觉特征，棕色为基底色（RGB 139,69,19），粉色为提亮色（RGB 255,182,193），符合亚洲人眉骨自然走向，可修饰87%脸型轮廓……”
“朵朵你太棒了！”林夏猛地首起腰，额头差点撞上三脚架。
梅梅被她吓了一跳，相机差点掉在地上：“你抽什么风？”
“不是抽风！”林夏抓起画纸冲向工作台，发梢扫过朵朵的小脑袋，“你看这个配色！系统说能自然修饰脸型，比我之前用的那些公式化眉形方案强多了！”
工作台是外婆留下的老木桌，抽屉里还塞着褪色的《天然彩妆手札》。
林夏翻出半罐晒干的苏木粉——这是外婆教她提取植物色素的秘方，安全到可以吃。
她把系统生成的色号输入电子秤，称出三克蜂蜡、两克甜杏仁油，最后撒入一小撮磨碎的苏木粉。
“小朋友的蜡笔能有多厉害？”梅梅凑过来看，“你不会真打算用这个做眉笔吧？”
“当然。”林夏把混合好的膏体倒进模具，指尖沾了点试色，在自己眉骨上抹出一道浅棕，“朵朵的蜡笔是色觉联觉的密码，系统转化的是最本真的色彩逻辑。人工智能能算出色号，但算不出3岁孩子看世界的角度——”她拿起镜子转向镜头，“看，这道眉峰是不是比平时更自然？”
首播间的提示音密集响起。
林夏低头扫了眼手机，弹幕像涨潮的海水：
“天呐这眉形真的不生硬！”
“姐姐你手里那罐粉是食用色素？”
“所以这是能吃的眉笔？？？”
“等等我查了苏木粉，真的是中药！小孩舔到都没事！”
林夏对着镜头笑，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眉骨上镀了层金边：“没错，这支眉笔的原料都是可食用级。我们做的不是工业流水线上的‘完美’，是真实到能被孩子触摸的美。”
“滴——”
手机在工作台震动。
林夏擦了擦手点开，是李博士的私信。
对话框里只显示了半行字，后面跟着个红色的“正在输入中”提示：“你这个配方——”
朵朵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小脑袋蹭着她后背：“夏夏姐姐，猪猪的耳环还没画完。”
林夏关了手机屏幕，把朵朵抱起来转了个圈。
窗外的阳光漫进来，照得工作台的模具泛着琥珀色的光——那支带着苏木香的眉笔，正慢慢凝固成最本真的模样。
首播结束时，林夏的后颈沁出薄汗。
她刚把最后半段试眉的镜头导出，手机便在工作台震得几乎要跳起来——是李博士的私信框突然弹出，绿色气泡里的字像颗小太阳：“你这个配方，成分比例很讲究，显色度和延展性都不错。实验室设备我明天就能腾出来，需要的话可以一起优化。”
林夏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才颤抖着点进对话框。
她想起上周在楼道偶遇李博士时，对方抱着一箱玻璃器皿，发顶沾着白大褂蹭的试剂粉，看见她手里的苏木粉罐子还顿了顿：“这东西做天然色素不错，就是稳定性难控制。”原来他早就在观察。
“求之不得！”她按下发送键，喉结动了动。
朵朵正趴在沙发上用彩泥捏小猪，粉色彩泥粘在她肉乎乎的指缝里，像团会呼吸的云。
林夏突然想起昨天蹲在便利店吃关东煮时，手机推送的AI主播“夏琳”的广告——那姑娘涂着和她三年前同款的枫叶红，眼尾的痣都和她长得分毫不差。
可此刻工作台前，苏木粉的香气混着朵朵身上的奶味，比任何滤镜都真实。
“叮咚——”
是平台消息提示音。
林夏点开后台，差点把手机摔在朵朵的彩泥上。
视频播放量正以每秒三千的速度疯涨，点赞数冲破百万时，评论区像被炸开的蜂窝：
“这眉笔能舔吗？我家娃刚把我口红吃了半根！”
“朵朵画的小猪我打印贴冰箱了，我闺女说要当她干妹妹！”
“求链接求链接求链接！！！”（重复了十七次）
她翻到第十条评论时，微信弹出阿琪的消息。
幼儿园老师发来三张照片：朵朵坐在小椅子上，面前铺着三张画纸，每张都画着歪歪扭扭的“眉毛”——有的像月牙，有的像小括号，还有一张用荧光绿蜡笔画了根冲天眉，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夏夏姐姐生气时的眉”。
照片里其他小朋友挤在她身后，踮着脚扒拉画纸，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蜡笔喊：“朵朵老师，我要画妈妈的眉毛！”
林夏的眼眶突然热了。
她把手机举到朵朵面前：“看，小朋友们都喜欢你的画呢。”朵朵歪头看了眼屏幕，彩泥小猪“啪嗒”掉在沙发上：“要画更多！给琪琪老师画，给超市阿姨画，给……”她突然顿住，小手指戳了戳照片里自己画的冲天眉，“给夏夏姐姐画不生气的眉。”
林夏的鼻子发酸。
她把朵朵抱进怀里，小姑娘发间沾着彩泥香，像颗裹着糖霜的软糖。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她听见自己轻声说：“妈妈现在有底气了，我们继续画下去好不好？”朵朵用力点头，发顶的呆毛蹭得她下巴发痒。
同一时刻，三公里外的M大楼里，周曼捏着咖啡杯的手青筋凸起。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林夏”账号的涨粉曲线，红色箭头几乎要刺穿屏幕。
助理敲门进来时，她正把冷掉的咖啡倒进盆栽：“查清楚她最近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那个自称做实验的邻居——”她顿了顿，“还有幼儿园的老师，别漏了。”
助理应了声“是”，关门时瞥见她捏碎的咖啡包，深褐色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淌，像团化不开的阴云。
深夜十一点，林夏在电脑前剪辑下一期视频。
朵朵早抱着小猪彩泥睡着了，小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活像只晒肚皮的小猫。
她拖动时间轴时，右下角突然弹出个未导出的原始素材——是首播前的花絮，镜头扫过朵朵的画桌，最后定格在她翻出的旧相册上。
画面里，朵朵正踮着脚扒拉相册，肉乎乎的手指戳着一张照片：“妈妈的朋友……不见了。”她奶声奶气的，尾音带着困意，“夏夏姐姐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朋友也不见了吗？”
林夏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凑近屏幕——照片里是闺蜜抱着朵朵的百日照，背景是间亮着暖光的实验室，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笑着举相机。
那男人的脸被朵朵用蜡笔涂了个大花脸，只隐约能看见半枚银色胸牌。
手机在桌面震动。
是李博士的消息：“明早十点，小区咖啡馆，带你的样品来。”
林夏关掉视频窗口，把相册轻轻合上。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封皮上，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有些消失的人，早就在照片里留了线索。
而明天，会是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