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咖啡馆的门铃在周六下午两点准时被撞响三次。
林夏正弯腰帮朵朵卷袖管,抬头便看见玻璃门外挤着七八个举着宣传单的妈妈,最前面的阿姨举着个保温桶,盖子上还沾着芝麻:"夏老师,我烙了糖饼,给孩子们当茶点!"
"王姨您快进来!"阿琳从吧台探出身,围裙兜里还塞着半卷胶带——她刚在门口贴完"临时加座"的告示。
林夏数了数,原本二十个座位的咖啡馆里,靠墙支起了三排折叠椅,连吧台上都摆了两个小马扎。
小米抱着画本蹲在角落,正给两个小丫头画蝴蝶发卡,发梢沾着铅笔灰,倒比平时鲜活了几分。
"朵朵,该你啦。"林夏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手背。
朵朵立刻蹬着小皮鞋爬上矮桌,蜡笔盒"咔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西支彩笔——每支都是妈妈联盟的阿姨们送的,最粗的那支橙色,是卖菜的李婶用攒了半月的零钱买的。
"今天朵朵要画什么呀?"有妈妈轻声问。
小女孩歪着脑袋,视线扫过前排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那是上周分享彩虹糖的小伙伴,此刻正举着空糖纸冲她笑。
朵朵忽然眼睛发亮,蜡笔在画本上唰唰游走:"棉花糖!"
淡粉色的漩涡从纸角晕开,朵朵的小舌头不自觉抵着腮帮,画到第三朵时,突然蘸了点白色蜡笔叠在边缘:"要软fufu的,像...像夏夏妈妈抱我的时候。"
林夏的鼻尖突然发酸。
她接过画本,指尖拂过那些歪扭的弧线——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她甚至能闻到记忆里外婆彩妆店的香粉味。"棉花糖腮红的关键,是晕染手法要像哄宝宝睡觉。"她举起化妆刷,在自己苹果肌上轻轻打圈,"沾取比肤色亮一度的粉,从鼻翼往颧骨扫,要慢,再慢一点——就像你给孩子擦眼泪时,怕弄疼她的手。"
全场突然安静。
坐在第一排的年轻妈妈突然捂住嘴,睫毛上挂着泪珠:"我给小橙子擦脸总太用力,他每次都躲..."
"那我们回家就改!"阿琳举着手机首播,弹幕疯狂刷屏,她突然提高声音,"夏夏老师,刚才后台有妈妈说,她在工地搬砖,请不了假,能开夜场吗?"
"开!"
众人转头,说话的是咖啡馆老板阿杰。
他正从仓库搬出折叠桌,额角沾着灰尘,平时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翘了一撮:"我这店晚上十点后空着也是空着,你们用!
现磨豆浆免费,热牛奶管够——"他挠了挠后颈,"我闺女去年跟她妈去了外地,每次看你们,就想起她小时候...要蜡笔画的。"
林夏的喉咙发紧。
她瞥见朵朵正把画好的棉花糖递给阿杰,小手指着画角:"叔叔,这个是咖啡杯味的,给你。"阿杰接过画本时,指节微微发颤。
这样的场景重复了三场。
第三场夜校时,小米举着手机拍的课堂视频被某个妈妈转到了短视频平台。
林夏是在给朵朵刷牙时发现的——手机突然震动个不停,阿琳的语音一条接一条:"破百万了!
夏夏你快看,弹幕都在刷'这才是妈妈该看的美妆'!"
视频里,朵朵正趴在桌上画星星,发顶的呆毛跟着小脑袋晃呀晃:"星星要闪,因为...因为夏夏妈妈说,就算天黑了,妈妈的眼睛也能当灯。"林夏在画面外笑着接话:"所以星星眼睫毛膏的秘诀,是只刷睫毛尖,像给小睫毛戴了串小钻石——就像你给宝宝系小围兜时,总怕扯疼她的脖子。"
这条视频在凌晨三点爬上热搜。
林夏看着评论区"真实""治愈"的留言,忽然想起上周周曼发来的律师函——对方说AI主播"夏琳"的仿妆视频播放量被她"恶意挤压",要追加索赔。
她捏了捏朵朵的小脚丫,孩子睡梦中嘟囔着"草莓口红",嘴角还沾着阿杰送的牛奶渍。
但资本不会轻易罢休。
第西天清晨,林夏刚把朵朵送到幼儿园,阿琳的电话就炸了过来:"夏夏你快看!
夏琳2.0发新视频了!"
手机屏幕里,虚拟的"林夏"抱着个塑料质感的"朵朵",机械音甜得发腻:"宝贝,今天我们学画'上镜小V脸'哦~"假朵朵睁着夸张的大眼,塑料手指戳着自己脸颊:"妈妈,为什么要小V脸?
朵朵的脸像馒头,老师说很可爱。"
"因为上镜好看呀~"虚拟林夏的嘴角扯出标准的15度微笑,"来,跟妈妈做瘦脸操,吸气——"
评论区瞬间炸锅:"这AI知道真朵朵会把蜡笔塞进它鼻孔吗?""假妈妈教假女儿做假美容,笑吐了""对比夏夏老师的课堂,这什么鬼东西"
林夏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
她望着幼儿园围墙内,朵朵正举着蜡笔画给小伙伴看,小辫上的蝴蝶结被风吹得忽闪忽闪。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像一串叮咚的小铃铛。
当天夜里,阿琳在妈妈联盟群里发了条消息:"周六夜校,咱们准备点特别的。"
林夏盯着手机屏幕,忽然笑了。
她摸出朵朵今天落在家里的画本,最新一页上,用金色蜡笔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夏夏妈妈和朵朵,打败假妈妈。"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画本上。
林夏轻轻把画页折起,收进随身的化妆包——那里还躺着阿琳送的蜂蜡,小米画的《亲子美妆指南》,还有朵朵最宝贝的金色蜡笔。
“夏老师,我把对比视频剪好了。”小米抱着平板电脑挤了过来,黑眼圈比平时更重了,“按照你说的,前半段是咱们上周的课堂——朵朵画棉花糖那段,后半段是夏琳2.0的瘦脸操。”她用指尖轻点屏幕,虚拟林夏的塑料假笑立刻映在了幕布上,“我把色彩参数调出来了,你看这假朵朵的腮红,用的是冷调玫粉色,和真实小朋友喜欢的暖粉色差了17个色阶。”
林夏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想起昨天翻遍了朵朵的画本:所有给小朋友用的颜色,都是从糖果纸、彩虹糖、晒在窗台上的小袜子上扒下来的暖色调,像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像沾着晨露的樱花瓣。
而人工智能选的颜色,是经过精确计算得出的“上镜最显白”的数值。
“人都到齐了。”阿琳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过来。
林夏抬起头,三十多个妈妈挤在咖啡馆里,有的抱着熟睡的宝宝,有的提着保温桶,连送快递的王哥都捧着一箱旺仔牛奶站在角落里——他说“给小画家们补充能量”。
朵朵突然从林夏背上滑了下来,踮着脚把金色蜡笔塞进前排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姐姐帮我举着,要打败假妈妈。”
“那我们开始吧。”林夏站到幕布前,掌心沁出了汗。
她按下播放键,真实课堂的画面先跳了出来:朵朵挥舞着小胳膊拿着蜡笔,说“棉花糖要软绵绵的”;自己举着化妆刷,像哄孩子睡觉时那样轻轻扫过苹果肌;年轻妈妈抹着眼泪说“我以后要轻一点”。
全场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嗡声。
首到画面切换到夏琳2.0,假朵朵机械地问“为什么要小V脸”,虚拟林夏扯出标准的15度微笑说“因为上镜好看”。
“啪”的一声。
坐在第一排的王姨突然拍了下桌子,保温杯的盖子“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我外孙女脸圆得像红富士苹果,上周幼儿园表演,老师说她笑起来像小太阳!这人工智能懂个屁的好看!”
“就是!”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金色蜡笔站了起来,“朵朵说我的脸像草莓蛋糕,比小V脸甜多啦!”她奶声奶气的反驳让全场哄笑起来,可笑着笑着,有妈妈抹起了眼泪——她们想起自己总是嫌孩子“脸圆不上镜”,想起总是让女儿学“微笑时露八颗牙”。
林夏点开色彩分析图,用激光笔在冷调玫粉色和暖调粉橘色之间来回移动:“真正的儿童审美,是看见彩虹糖会扑过去,是把蜡笔按在纸上时要用力到手腕发酸。这些情绪,算法能算出色阶,却算不出温度。”她蹲下来平视朵朵,“就像朵朵画棉花糖时,会特意在边缘加一层白色——因为她记得,我抱她时毛衣蹭过她的脸,是软绵绵的。”
朵朵突然扑进她的怀里,小胳膊搂住她的脖子:“夏夏妈妈的怀抱是粉色的,像棉花糖。”
弹幕瞬间炸锅了。
阿琳举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屏幕上“别让人工智能学走她!”“妈妈才是最美的主播!”的留言像潮水般涌来。
不知何时,小米的漫画本摊开在了吧台上,铅笔沙沙作响——她在画林夏蹲着和朵朵说话的侧影,发梢沾着投影的光,像镀了一层糖霜。
“我要画‘妈妈成长手记’。”小米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大了一倍,“画我们给孩子擦脸时手抖着轻一点,画我们学扎歪歪扭扭的辫子,画我们明明累得要死,可孩子说‘妈妈最好看’时,又能爬起来给她烤饼干。”她举起画本,最新的一页是林夏和朵朵手拉手的背影,旁边写着: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在挣扎的人。
妈妈们围了过去,这个说“我有好多故事”,那个说“我帮你找素材”。
阿琳挤到林夏身边,围裙兜里鼓鼓囊囊地塞着蜂蜡和植物色素:“我问了做手工皂的老师傅,用食用级蜂蜡和水果色素,能做儿童彩妆。今天回去就试试,保证舔不烂嘴——朵朵不是总偷涂我的口红吗?”
林夏望着这热气腾腾、一片混乱的场景,喉咙发紧。
她抱起朵朵,镜头刚好切了过来。
朵朵的小手指戳着她的鼻尖:“夏夏妈妈没涂口红也好看。”
“真正的美,不需要滤镜。”林夏对着镜头微笑,眼角有点,“是孩子说‘妈妈的眼睛像星星’时,我们眼里的光;是我们笨手笨脚学化妆,却永远记得要轻一点、再轻一点的心意。这些,是算法永远学不会的语言。”
弹幕瞬间被“谢谢你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刷屏。
阿杰偷偷抹了把脸,转身去厨房煮热牛奶;王哥的旺仔牛奶早就分完了,正帮忙收小马扎;小米的漫画本上,又多了十几张妈妈们抢着画的草稿。
散场的时候己经十点半了。
林夏蹲在门口帮朵朵系鞋带,手机在兜里不停地震动。
她掏出来,微信提示跳了出来:有1条新私信。
发信人的昵称是“程予安·母婴品牌内容总监”,头像很模糊,只看得见半枚银色胸针,像一片展开的银杏叶。
林夏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没有急着点进去。
朵朵趴在她的背上,用小胖手扒拉着她的耳垂:“夏夏妈妈,是谁呀?”
“可能……是个新朋友。”林夏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了眼夜空。
月亮很圆,像朵朵画的棉花糖,边缘还沾着一层软绵绵的白色。
她抱着朵朵往家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风里飘来阿杰煮的牛奶香,混合着隔壁面包房烤曲奇的甜味。
手机在兜里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妈妈联盟群的消息:“夏夏,明天来我家,我女儿说要给朵朵画打败假妈妈的新蜡笔画!”
林夏笑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那里躺着未读的私信,像一颗埋在糖罐里的小种子。
谁知道呢?
也许明天,会开出新的花。